【笔秀】重生

重生

赵铭远

纤细白皙的十指拂过古琴，颤抖起古琴上凝落的白霜。“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他像鬼魅一般地拨动着琴弦。周围，是当垆子虚，亦真亦幻的景象。他好像听到了，远处传来小周后那虚无缥缈又萦绕耳畔的吟唱。那吟唱，每一句都在他心里带来一丝羁绊不安。

闭上眼，是古树下，繁华落尽，月光清如许。这一世，你是树，我是仙，宿命，约定。

睁开眼，万象皆无。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月夜，清明皎亮的月光下，那棵楠木上金丝游动，像仙一样在那个月夜舒展，放松。楠木有根，认主，像他的另一个影子。

开宝四年，十月，宋灭南汉。

那是他无法理解的战争，也是无可避免的战争，他夹杂在恣意梦幻的世界和战火纷飞的局势之间。

战争而已，自己的小周后，舞姬窅娘，那把檀木古琴还在身边，那才是他在这个世上的全部啊！

就像多年前一样，金樽对月，取酒独倾，他会将酒浇在那棵楠木上，看着酒气化作青烟蒸腾，飘散，像是生灵，像是佛仙。

开宝八年，宋克金陵。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打碎了他仅存的幻想。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他终于明白那一丝羁绊不安的意义。亡国之音，又怎会让人安宁。

他看着自己手指下的古琴，上好的金丝楠木，微微拨弄琴弦，声音厚重，缥缈，飘出的音符好像能挡住金陵城外的精兵铁骑。

金丝楠木也是生灵啊，它舍悟离迷，六尘不改。转世千百万次都会遇到你，是宿命，也是约定。

此后，夜辰星空，长路漫漫。此后，风烟残缺，独影阑珊。此后，漂泊他乡，流浪远方。

身上的那袭白衣沾染到尘芥，脚下的云履也破旧不堪，他像仙人一样穿过漫漫黄沙，小桥流水，和宋都的参差翠幕。小周后被占，窅娘自尽，那把古琴，是他的唯一，是他的灵魂所在，是另一个他。

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鲜血和太多太多的建立在鲜血之上的虚华繁荣。他早已明白，这世界上的人，且怒且笑且狂哉，是人是鬼是妖怪，不过是，心有魔债。

太平兴国三年，太宗召，赐毒，饮毕，作《浪淘沙》。卒，以吴王封之。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

他端过酒觞，饮尽，直视着龙椅上投来的一丝阴毒，他笑了，笑得肝肠寸断，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滴到那一袭白衣上。 “这一世，当守的道我守住了，当尽的路我行尽了。”他将古琴揽在怀里，就像揽住了另一个自己。

“此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他听到了怀中古琴的呢喃。

朝野上下看着他抱着古琴，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外。

鲜血浸透了一袭白衣，顺着衣角砸在地上，像箜篌一样的让人惆怅。最后，他倒下了，将灵魂浸湿在自己的鲜血里。

十月，以王礼葬于北邙山，小周后亦卒，与其合葬山下。

随葬的，还有那把古琴。

“我们还有约定呢，不是么，下一世，我是树，你是仙，你化我做琴，我与你重生……”

【赵铭远】金手指写作网校短期班学员，在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