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 | 给那些什么都信什么都不信的人

“ 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

01

大部分人都没有特别坚信的事情

冬天已经很深了,寒冷之中自有一种天地轮回的宏大力量。

下面,我们继续讲《徐无鬼》,今天重点讲《庄子》的七个“知”中的“知大信”。

何谓“大信”?那一定是种真正的相信,也就是所谓的超级真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道理是超越普通的道理呢?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你相信什么?我们以前似乎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有一天,我问太安私塾的同学们:“你们相信什么?你们相信钱吗?在当今中国,钱的确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我们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东西不是用钱就能搞得定的。

那么你相信什么呢?你相信精神的力量?许多人都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一个在精神上有追求的人,那可能是你现有的筹码不够吧?还是你相信爱呢?”

问完一圈之后,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绝大部分人没有特别坚定相信的事情。

后来有一位朋友说:“我相信人都是会死的。”说到这一点,绝大部分人不怎么反对。

但现在就连这一点,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说:“我不相信人都是会死的,我要努力锻炼,争取在三十年之后,或许有一种意识的上传下载,有一种重新打印身体的方法,我们可以获得某种程度上的永生。”

你看,现在连关于“死”这件事情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那么坚定地相信了,你还相信什么?

02

我们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

之所以谈这个话题,是因为我想让大家一起来想一想:活在当下,我们究竟还相信什么?而且是发自内心地相信。于是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相信点儿什么?

这件事情就像在说一个锚——把一艘船的锚扣在海底后,船无论怎么飘荡,总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以前,货币是用黄金来做锚定的,所以一个国家不能随便发行货币。后来人们又把美元和石油进行锚定,现在石油、美元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冲击。

有一首歌叫《风筝》,台湾歌手陈升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所以我将线交你手中,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其实这就是最后的那点儿坚信——只有当你拥有之后产生的坚信,你才会对生活的变化有一种终极的安全感。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已经很难找到一个人用很明确的方式来告诉别人,自己真的相信什么——不是口头上宣称的。

你问小梁这个问题,小梁也没有一个很好的答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梁是不知道的。

后来有一句话给了我启示——从“易”这个词开始讲起(《易经》的“易”),首先是变易,其次是简易,然后是不易。

变化是可以用很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而对于变化的坚持就是不易、不变。

这个观点推导出来就是,或许到最后我们唯一能相信的东西,就是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

03

“大信”的本质是“不确定”

庄子说:“我们要知道一种终极信仰、终极信念。”

小梁从《逍遥游》开始就发现,庄子在用他的文字戳破一个又一个我们心智上的藩篱和概念,破掉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执着。

他在告诉我们时间和空间不一定、好与坏不一定、大与小不一定、长与短不一定、逻辑和直觉不一定、甚至二元对立本身也不一定。

延续到我们当下的生活,房价不一定永远会涨、茅台股票不一定永远值得持有。

在每个东西都不一定的情况下,你就会慢慢地发展出一种很有意思的心智模式——你对变化不再那么恐惧。

我们之所以对变化很恐惧是因为,我们总希望找到一些很简单而且很固定的原则,让我们产生一种不漂流的感觉。

如果我们最后接受了无常,就有可能发展出一种新的思维模式——那就是每当变化来临时,第一,不去问为什么它又变了,因为我知道这没有意义。

第二,不去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不可捉摸的变化,因为这些原因是非常复杂而综合的。

我们的念力可以在第一时间被解放出来,不再粘连过往,而是用于体察当下,当变化来临时我们的心态,用于思考或者建立某种接受变化的能力。

庄子所讲的“大信”,在小梁看来可能就是超于确定性的尊重。

有一位叫查尔斯·汉迪的管理学者,很多年前写过一本书叫《超越确定性》。当时我只是把它当作一本管理学的书来看。

现在看来,它的确充满了某种庄子的况味——所以“大信”的本质是“不确定”。

坚定地相信世界不会一直恒常地固定在那里。

有了这样的信念之后,曾经爱你的人今天不爱你了,你不会因此愤恨,因为你知道那只不过是变化的一个阶段。曾经是你敌人的人,你也不会那么恨他,因为你知道斗转星移,随着环境的改变,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04

人生就是把各种悲催活成玩笑的过程

我有一位中医老师叫郭生白(郭老),已经仙去了。他在去世前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被批斗,有些人拿着带有铁扣的皮带,“啪”一皮带打在他的头顶,鲜血“唰”就流了下来。

很多年以后,郭老还是坚定地成为了一名非常好的老中医。那些曾经批斗过他的人有些得了癌症,有些得了糖尿病,找来找去找到了他。

见面后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说:“老郭,你会不会记着当年我们打你的情形呢?”

郭老说:“嗨,我就知道有一天咱们会以这种方式再续前缘,打我的那个人也未必是真的你,现在我能不能救你,我只能说我愿意努力,救不救得了也是各自造化。”

郭老说:“世界总是在变化的,所以把时间花在对过往的粘连上是不对的。对于确定性,除了爱与坏以外,我们也知道曾经让你拥有的、让你骄傲的事情,或许有一天会让你感到痛苦;曾经让你感到无奈和辛酸的事情,也许后来反而成了你老去时的谈资。”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一家电视台工作,没什么经验,被匆忙地推上了直播节目,一直播我就说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张口结舌,甚至在讲到一则新闻的时候,居然说“香山的红叶疯了”、“卖女孩的小火柴”……

后来看节目重播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恨不得一头扎进马桶里。我无数次跟电视台的领导说:“求求你们了,不要再让我干了,哪怕我不要脸,电视台也要脸吧。”

在直播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新闻在说什么,甚至连新闻的基本事实都抓不住,然后一边编故事,一边讲新闻,想象着马上要播报的一起车祸的时间、地点、人物……完全记不住,也没有提词器。

以前我的拍档叫鲁豫,她是可以把新闻信息背下来的,而我不行。新闻播出之后,就有观众打电话到电视台,说:“你们早上的新闻节目到底是不是一档娱乐节目?”

然后,连我们电视台的编导都有点儿匪夷所思,说:“凤凰卫视是不是推出一个叫《疯狂早班车》的节目,而不叫《凤凰早班车》。”

好了,这样一件悲惨的事情,居然被我变成了笑话,成为一个觉得自己还不错的谈资——我起码也在几千万人面前这样丢过脸,而且不是丢一次哦,是丢了好长时间。喏,人生就是把各种悲催活成玩笑的过程,这就叫信,“大信”。

你相信一切都会转换,你也相信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这可能是在小梁看来唯一坚信的东西了。

如果你相信,曾经你非常坚定的一些事情,或者那些让你觉得快乐或者不快乐的事,注定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你就会慢慢地走出,对于那种执着确定性而带来的紧张与焦虑。

蔡志忠老师在《生命·觉者》里讲了一段话,我采访他的时候没有觉得有多么深刻,后来自己再看播出的那一辑时,才发觉他讲得多么好。

他说:“以前那些欧洲的,波兰的悲剧电影,最后一个镜头一定是一家人在一起在吃饭。不管生活多么糟糕,饭还是要吃的,因为第二天太阳还是会升起来。”

这就是对于不确定生活最后的那点儿坚持吧,坚持相信“不确定”是理所当然的,这就叫作“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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