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张家川】微小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马忠礼

心有灵犀一点通

文/马忠礼

“妈,你在干啥?”世英问。

“我在和你爸看电视呢呗!”母亲笑嘻嘻的答道。

“最近头还痛吗?我爸老毛病有没有犯?有没有按时吃药?”说完,一脸的苦大仇深。

“我最近偶尔头感觉晕点,其他没什么大事。你爸也还好,腰再没怎么疼!百信医院还时不时的打电话叫我和你爸去复查,医生和护士都很好,每次都是救护车接去送来。药也按时吃着呢,就是有时嘴馋就趁我不备偷偷在饭里放点辣椒。”

“啊咋咋!这都是县长的待遇啊,还救护车接来送去,哈哈哈。”世英破天荒地笑开了声。自爸爸大病后,世英从来没笑过,在他心里,尽管对父亲儿时没有陪在他身边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现在县里镇里对我们都很照顾,国家的医疗政策也很好,多亏了这些,不然你爸的病真不知道怎么办。”母亲的语气虽铿锵有力,却还是充满忧虑。

“那就好,那就好。妈,我这边都好,你和我爸别担心我。我知道我爸最近又想我了,你给他说,每周我都会定期给他打电话、让他别给我打,长途电话费挺贵的。”世英再次叮嘱道,像平日里一样。心里却从未有过的安逸。

……

三点的机票,飞机马上就起飞了。世英想给母亲打给电话。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给爸妈一个惊喜,岂不是很好。

下了飞机,世英径直走出机场。心里一阵窃喜。世英经常坐飞机,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登机,离开。像是一阵风。这次下了飞机却站在宽敞的飞机场,进站出站的人,陆陆续续。世英望着车道两旁的被刚不久的大雨侵袭过的显得无比凝重的苍老白杨枝条,世英的脑子里突出来一句美国意象派诗人埃兹拉·庞德的诗句: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花瓣多多”。

面对此情此景,世英感觉一阵莫明的伤感,是自己多年未回还是世事变迁的太快。

走在回乡的路上,世英的耳机里一直循环着近藤真彦的《夕阳之歌》。

夕阳的天空还是和原来一样,阔步向前。

走到家门的不远处,世英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在来回踱步,心想,怎么和母亲的背影如此相像,难不成是母亲?不对不对,我没给妈说我今天回来的,应该不是她。

直到走近,原来真是母亲。

“妈,这么黑的天,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黑色呢子风衣脱下来,披在母亲的身上。

黑夜里,望着这个小时候往死打他的女人,如今消瘦的如此厉害。拉起母亲的手,是那么冰凉;凝视母亲的双眼,是如此凄迷;望着母亲的脸庞,是如此憔悴。母亲额头上的皱纹又爬了几道,眼圈又深陷了几圈。世英不禁地颤抖起来。强忍着泪水没有流出来。

“世英,你回来啊!老头子,老头子,世英回来了,世英回来了。”

母亲几近疯狂的喊着爸爸。以前母亲年轻,打世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嘶力竭,感觉整个家门都要被震塌。父亲听见母亲在喊,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了。看见世英站在母亲旁边,想往前更进一步拍拍的他肩膀,却又兀自地站住了。

世英知道,爸爸总是这样,心里想的和做的总是自相矛盾。嘴上天天说想他,让世英回来看看母亲的病况。可现在世英就站在眼前,他却看起来毫无激动之情。这和当年世英上大学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母亲送世英到车站,看着世英走近车内,父亲却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世英渐行渐远的背影,偷偷的抹眼泪。相比母亲琐屑的唠叨,父亲无言的爱更让世英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

晚上,世英和父亲、母亲聊了很久,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忙前忙后,问着问那,父亲则是一脸欣喜的望着儿子世英,眼神里充满了宽慰,好像再说:儿子终于长大了!

吃饭时,世英母亲做的是他最喜欢的蒜薹炒肉,世英既喜又惊,边吃边想:

“这蒜薹和肉很新鲜啊!家里没有冰箱,怎么做到的?”

饭后,世英替父亲倒吃药的水时,才发现窗外的另一间房的灯也亮着。

“妈,怎么旁边的灯也亮着?”世英问道。

“哦,医生说你爸的肺结核是传染病,怕传染,然后就把那间房也开了。”

“肺结核?不是腰病吗?怎么又出来一个肺结核?”世英既害怕又惊奇地追问道。

母亲看看父亲的脸色,好像在用眼神告诉父亲,别告诉世英真相。

“哎!谁知道呢。但医生说不是什么大事,按时吃药,别干重活,一年后就能痊愈。”

蒙在鼓里的世英听到“痊愈”二字,终于放心了许多,因为父亲的那场的大病已经把他吓得死去活来。也正是在父亲生病的那段日子里,世英才彻悟:

“人世间,除了生死之外,没有什么是大事。”

在父亲生病住院的那段日子里,世英时常抱着史铁生的书一页一页的不厌其烦的认真阅读着,一是打发因习以为常而似乎停滞的时间,二是从想从史铁生残废的身体但健全的心灵中汲取安慰,祈求上苍能让父亲尽快康复。那段日子里,尽管世英对生死有了更为理性的看法,用史铁生的话来说:“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这件事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可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因病魔的折磨而日渐消瘦的不成人样的父亲时,世英的心里还是有一种难言的沉重。毕竟,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临睡前,母亲让世英单独去睡,她俩一起睡。“怕给你传染。”

可世英坚持道:“今晚我和爸一起睡,死不了。”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躺在床上,父亲不停的叹气。世英问道:

“爸,你怎么了!一直在叹气,有什么心事吗?说来我听听,儿子帮你开导开导!还有,爸,我妈今晚怎么一个人在大门外站着,孤零零的!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父亲哎了一声,“说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放心吧!你还信不过儿子吗?”

“其实我没有什么肺结核,是你妈跟你打马虎眼呢!你一走半年,这半年里,你妈一直很想念你,为了你回来后能有暖和的房子,能让你的书架一直保持干净状态。你妈隔三差五就都把房子打扫一边,把被子给你拿出来晒晒!上次你说你要回来,但不知道啥时候。那通电话后,你妈每天傍晚的时候,她就独自一人站在外面盼你回来!想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儿子。你妈现在除了给我做饭,按时提醒我吃药,就是给你整理房间,打扫书架上的灰尘。此外,她还时不时去镇子上去买你喜欢的蒜薹炒肉的用料,来不及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做着吃。今天你吃的,是你妈昨天刚才镇子上买回来的。”

说完,父亲又是一声长叹。这长叹好似晴天霹雳,一下子炸开了世英的心扉,泪水终于不听使唤的流下来。

这一晚,世英整夜都没有合眼,脑海里始终萦绕的是母亲东奔西走的情景。自上“大学”以来,这是世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这般。离家在外半年的时间里,世英设想过关于母亲日夜操劳的很多方式,但这是他始终没有想到的。

本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但却为了一己之私还在让本应在此阶段享受的母亲为自己日夜操劳。这次世英的眼里流出来的泪是愧疚,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酸。

整夜里,世英始终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该说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说。任凭泪水奔涌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第二天,世英早早的就起来了,没想到母亲比他还早起,在小火炉上已经煎好了爸爸的草药,也为他返回准备好了他要带的生瓜子,生瓜子是世英最喜欢的,每次出门都会带。

世英收拾完毕后,没有和母亲说话,只是冲母亲笑了笑,参不透这笑代表着什么!

走近放着书架的房子,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依旧如新,像是刚买的。世英随手拿起一本《苦妓追忆录》,摸了摸,发现封面上用宽透明胶带包了起来,一折一折很整齐,连接茬都是那么齐。

“妈!我书上的胶带是谁弄的?”世英一时不知所措的问道。

“怎么了,是我粘的。我看书上有灰尘,有的封皮湿抹布一擦就起毛了,怕弄坏你的书,就按着你在医院用胶带包书的样子把书都给包了起来。”母亲看着世英的眼睛,带着一种自责的语气答道。

“妈!这书架上可有好几百本书呢!”

母亲听世英的话不是埋怨,这才笑着说:

“一天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在世英的眼里,书是除父母和爱人之外的重要亲人,他从来不让他的书受到一点委屈,哪怕是有一点油渍,也会大动肝火。看着一本本崭新的书本,世英用五指对着整齐的书本一排排的划过去,感到的不仅是知识的力量,更是母爱的温馨与伟大。

“妈!你包的比我还好!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还有这手艺?”

母亲没说什么,只是盯着儿子痴痴地笑。

此刻,世英猛然发觉:“母爱的伟大不仅在于给了他健全的身体,更在于与儿子之间的一种无言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和父母亲道别后,世英再一次踏上了“此去不知何时归”的路。大门前的老槐树的身躯早已干瘪,树叶飘落了一地,这颗承载着他儿时美好回忆的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趋进入死亡的倒计时。

返回的路上,世英的耳机里回响的依旧是近藤真彦的《夕阳之歌》。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旋律却在此刻变得如此陌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2018年9月于香巴拉

马忠礼(1993—),男,回族,甘肃张家川人,现为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图文编辑/陇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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