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清泉 || 刘海群
天山开路
心灵的清泉
刘海群
“天山的风光好看，建设的道路难走啊！天山高，天山险，天山横在我面前。天山路弯又弯，你把我的心事牵”。伴随着悠扬、婉转、深情的电影《天山行》的主题曲，我的思绪渐渐地回想起四十多年前修筑天山公路的艰难岁月，回想起几位老首长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和红色记忆。
一
巍峨高耸的天山横亘在新疆中部把新疆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中苏关系紧张，边境局势一度剑拔弩张。为了加强战备，为了造福新疆人民。人民解放军工程兵第四工区奉命南撤长江移师新疆，挺进天山修筑独库公路。
一九七五年，我所在的四工区所辖一六一团担负将军庙一一二号桥的路基开挖任务。
四月中旬的一天，一位身材高大的军人背着背包，攀着绳索，沿着陡峭的山路，翻越座座大山从将军庙团指挥部走进驻扎在二号桥的一营住地，与当时任一营部书记的我同住在一个帐篷里。来人就是我们的团长王玉胜，王团长是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老兵，浓眉大眼，体态魁梧，举手投足都是军人气质，看样子总有一身使不完的智慧和力量。他走的这段路直线距离不过二十多公里，实际上它已是我一营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因为部队进山时的便道，有些被大雪封闭，有些被塌方堵塞，已经是无路可走。行人只有在连绵的群山中，沿着陡峭险峻的山体小心翼翼地上演登山攀岩的硬功夫。部队进山不久，环境恶劣，任务艰巨，工具落后，生活艰苦，施工经验不足，面临重重困难。王团长心里装着战士，肩上扛着使命，斗志昂扬地走上了施工第一线。
四月的天山不同于内陆春意盎然，大地是冻结的，河水是结冰的。在冰天雪地之中，帐篷内外温差不大，都在零下十几度。到了晚上，前半夜点燃一堆干柴，尚可驱驱寒气，进入后半夜气温骤降，余寒犹烈。帐篷外传来狂风晃动树枝桠发出的呜呜哨鸣声，帐篷也开始舞动起来，好像是要挣脱缆绳随风席卷而去。我想起了摇篮，想起了童年时光的摇篮，革命圣地的摇篮，想起了我也和团长一样在摇篮里进入梦乡，当起“团长”了。
早晨醒来时，我发现给团长盖的军用毛毯却盖在我的脚头。我走出帐篷，登上桥头，迎来东方的晨曦，大山从沉寂中醒来，蔚蓝色的天空下阳光四射笼罩在雪山上，雪莲花在冰雪中迎寒绽放，一派金灿灿的和煦景象。早饭是老三样，馒头、稀粥，咸菜是像卫生纸一样的干茄子。王团长简单地吃过早餐，带上安全帽，身穿老棉袄跟班作业走上工地。他和战士们一起爬上峭壁打导洞，劈山放炮，在劈开的作业面上挥锹清渣，越干越猛；他时刻把战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特别叮嘱：安全员要早发现早预警；点炮手躲炮时一定要在空压机棚顶下荫蔽好；排险组的自身防护要做到万无一失。他和党技术员等一起研究图纸和施工中遇到的问题，及时改变设计，调整施工方案，将原设计的干沟旱桥改造成为挡墙，将几百米长的半挖半填的路基改为全挖路基，节省数十吨水泥、炸药，缩短工期近二个月，提高了路基工程质量。
王团长从早到晚和战士们一样，穿行在风沙尘土之中，收工归来，已是一身尘埃，只能看清两只转动的眼珠和唇边那几颗白色的牙齿。但他又总是充满激情，总喜欢到连队转转，到帐篷里走一走，到伙房里看一看。时刻关怀着战士们的冷暖。王团长与战士同甘共苦，掌握了工作主动权，赢得的是人心是士气。战士们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哪里有战士，哪里就有我们的团首长”。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导干部下基层是我军从严治军，政治建军方略的一大特色，这对于密切官兵关系，促进基层建设，防止官僚主义，脱离实际等不良之风具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在最艰难最危险的紧要关头，上级首长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冲锋的号角，就会凝聚成战无不胜的强大力量。
“希望一营的同志继续发扬善攻坚，打头阵，攻必赢，战必胜的过硬作风，努力完成筑路任务。走在全团的前列”。杨团长的讲话充满英雄气概，响彻云天，宛如一服兴奋剂，激荡人心，应者云集。他的为部队建设披肝沥胆的革命精神，爱兵如子的优秀品质汇成了山间的一泓清泉。这清泉犹如一把火炬为你点燃激情燃烧的岁月，点燃青春梦想；融化为指引我们前行方向的动力之源，绵延不断地流淌在战友们的精神世界里。
全体官兵经过五个多月的艰苦奋战，征服了一个个困难，一道道险关，全营提前完成了当年上级下达的九公里路基的施工任务。正如战友宋金礼所说：军人的成长和进步无不是部队老前辈，老首长一步步带，一把把教出来的结果。感恩部队，感恩军营中的良师益友，让我们的青春在奋斗中闪光是我们最真挚的情感。
二
天山雪岭云杉的年轮一层一圈在递进，天山公路一步一程在延伸。转眼到了天山筑路的第六个年头，那时，我在师政治部保卫科当干事。
一次，我跟随马启发副主任参加机关组织的工作组下到二团指导老兵退伍工作。我们乘座吉普车从乌苏出发，穿越戈壁，绕行一千多公里经乌鲁木齐到南疆库车。然后，自南向北驶入新筑的独库公路，在天山的群峰中百转千回，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艰难地爬行两个多小时到达天山南麓的最高点铁力买堤冰达坂，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雪峰皑皑，冷风飕飕，一片银色世界。在这里，二团的一连七连两个连队指战员，要从南北相向凿穿沉睡亿万年的的冰达坂，修建天山路上三条隧道当中海拔最高，里程最长，施工难度最大的一条地下长廊！一一铁力买堤隧道。如果说在深山里铺路架桥艰难，那么，在海拔3200多米的隧道里作业更加艰难。高寒缺氧，洞内空气不流通，放完炮尘埃烟雾难以排放，连呼吸都比较困难。洞顶不停地渗透着冰砾泥土，战士们为了防止棉衣淋湿，里面穿着棉袄，外面罩着雨衣，一年四季棉袄不离身，他们冒着灾害频发的风险，在险象环生的作业面上，抱着钻机一尺一尺的掘进，一段一段的修复，一米一米的灌注混凝土。许多人轻伤不下火线，得了疾病不肯住院治疗。入伍几年没下过山，没进过县城。
指导员宣布退伍名单后，老战士们还纷纷表示：让我们上完最后一个班，放完最后一排炮吧！几个身体带有伤病的战士表示，自已没有任何额外要求，决不给组织上添麻烦。每当听到这些令人动容的心声，看到这些普通战士的英雄壮举，每个人的心灵就会受到一次强烈的震撼和洗礼。复退工作结束后，在回机关的临行前，团里把为老兵送行准备的一些食品，也为我们送了几箱奶粉，几箱罐头，直接交给司机小黄装上了汽车。
回来之后，马副主任闻听此事，非常生气，严肃地对我说：“这种事怎么不报告？不准搞！下不为例……怎么拉回来的就怎么拉回去”。
马副主任断然拒绝的态度我是能想得到的，我的这位直接领导，性格坦率，清廉正直，平时自身要求严，工作标准高，对缺点错误常会毫不留情的提出批评。这件事虽然事先我并不知情，但我觉得自已是有责任的，作为首长身边工作人员没有及时发现加以阻止，感到抱歉有些尴尬。
又过了几天，司机小黄借出差二团机会，把东西全部退了回去。当我向马主任反馈时，他就此事再一次给我谈话说：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是党培养了我们，当了干部，要记得自已是一个共产党员，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见财起意，见钱眼开，随便收受礼品，还配共产党员这个称呼吗？还配做这个领导工作吗？看看在深山里修路的官兵，不为名不为利的无私奉献，他们才是最美的兵，最可爱的人。在他们面前，我们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守牢那份初心。
马主任的一席话严肃认真且语重心长，让我难以忘怀，受益终身。老首长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就连调动转业时托运行李的两三个包装箱也是东拼西凑的旧木板。马主任这种忠诚担当，清风亮节的领导风范，在我心里永远觉得像清泉一样的存在。清澈明亮的清泉就像一面明镜，映照人生的色彩。让你在市场经济的滚滚浪潮中，在金钱物质的腐蚀利诱等考验面前，知取舍，辨清浊，守底线，不染尘。
三
央视七套在庆祝国庆七十周年节目中曾报道过一位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三大战争，身经百战，把一生献给人民解放事业的老将军。他就是当年天山筑路大军的掌舵人冀先民政委，虽然只是荧幕中的惊鸿一瞥，深藏于我内心的冀政委的一些往事和对老首长的肃敬之情一下子清晰起来。
部队打胜仗，教育是根本，干部是关键。部队由内陆到戍边筑路，冀政委和师党委首先着眼于加强部队政治思想教育和建立高素质的军官队伍，以更好的披坚执锐，更积极地应对部队进疆之后所面临的新形象新任务。组织部队大力开展了学经典，用经典；学党史，铸忠魂；学英雄，做英雄的“三观”教育活动；培养官兵艰苦奋斗，吃苦耐劳，连续作战的作风和不畏艰险，不怕牺牲，一往无前的精神。培养了部队“以碧血染天山”的一腔豪情和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铮铮铁骨。培养了曾当选全国四届人大代表，党的十一大代表，并被中央军委授予”雷锋式好干部”光荣称号的姚虎成，全国“三八红旗手”郭付菊为代表的一大批英雄模范人物。造就了一大批滋养了红色基因，文武兼备的优秀指挥员。砺练了慷慨悲壮的天山精神。
筑路大军前赴后继，十年鏖战，以意志超越山峰，汗水打碎坚冰的高昂斗志，顽强的作风，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牺牲，建成了全长562公里的南北疆大通道一一新疆独库公路。有168名官兵的英灵长眠在天山之上。
为缅怀英雄业绩，传承天山筑路精神，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新疆军区在天山腹地乔尔马修建了独库公路烈士陵园。独山子区委区政府新建了独库公路博物馆。成为全国最美旅游公路线上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红色打卡地，在新疆各族人民心中竖起了永远不朽的丰碑。
组织科干事刘培仁回顾这段历史时说：是冀政委带领全师上下把我军思想政治工作的优势发挥到了再创新高的程度。
冀政委还十分重视干部的考察选拔工作，在一次研究干部议题的会议中，他提出请政治部考察一下管理科会计许逢生的建议。干部科干事陈志风说：“我在干部科工作九年，研究干部无数次，从来没听到过首长直接打招呼安排用人的。这是第一次。”经过了解，此事起源于冀政委的一次差旅费报销。徐会计在月底帐目结算时，帐面和现金对不上，反复地查帐，费尽了心思。最后，发现是为冀政委报销车票时多支付了他一块多钱，他便到政委的办公室诚恳地检查了自已工作上的失误，并请政委退回了多付的钱数。这件事，冀政委一直记在心里，没有透露过。这次研究干部时，因徐会计资历比较浅，并没被列为提拔对象。这才有了他的直接提议之说。再次研究干部任职人选时，干部科就这件事和连同考察情况向党委做了汇报。“我认为该同志，按章办事讲原则，严于律己守财纪，过日子精打细算，做帐目分毫不差，我们需要这样奉公克己的铁算盘，勤勉尽责，高洁干净的红管家”。冀政委那耳熟能详的声音仿佛又在脑间响起。会议一致同意提拔许会计任管理科副科长。
这种公道正派的用人导向，风清气正的生态环境，为官兵的成长进步，优秀人才的脱颖而出提供了足够大的发展空间和丰厚的精神滋养。纵观师党委书记带头坚持民主集中制，坚持任人唯贤，重用“不粘人”的实干家，看部队凝聚力、战斗力即可窥一斑而知全豹。这种用职权、能力形成的权力性领导力与用信仰 智慧与人格魅力打造的非权力性领导力相结合的科学领导艺术与人民军队的性质宗旨一脉相承，是我军光荣传统的继承和发展，犹如挂在天山雪峰上的一泓清泉汇入了我军红色基因以及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的汪洋大海。必将融入新时代民族复兴路上波澜壮阔的传承红色基因，弘继精神血脉的历史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