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心仪的球队工作，为何成了我的职场梦魇？
为自己钟爱的俱乐部工作是怎样一种体验？这可能是每个球迷都梦寐以求的事。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尤其是在一些海外俱乐部工作，还存在着文化的差异，价值观的不同。
今天我们就来听听，一位死忠球迷打入自己主队内部的故事，她用自己亲身经历，讲述在最爱的球队工作是怎样一种感受？或许很多事情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文/ Moin
编辑/ 玛丽
Moin：硕士毕业于不莱梅大学日耳曼语言文学专业。德甲云达不莱梅资深球迷，不莱梅中国球迷会成立者，运营几乎所有不莱梅非官方中文平台。
还记得那支曾经在德甲叱咤风云的云达不莱梅吗？
不莱梅，德甲创始会员之一，4座德甲冠军、4座德国超级杯冠军得主，这个以痴迷于进攻著称，曾经是克洛泽、弗林斯、皮萨罗、迭戈等众多球星，还有我们熟悉的阿森纳10号都曾经先后效力的球队，当年也是德甲赛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如今这个曾贵为抗拜仁系的老大，早已风光不在，上赛季甚至通过升降级附加赛才惊险保级。
不莱梅陨落至此，与球队一贯保守的经营投资有着不小关系，这是一支精打细算、小本经营的德甲球队代表。
通过我这个不莱梅死忠球迷的亲身经历，或许能从另一面看看这家俱乐部不为人知的商业故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从中你或许能窥探到这家俱乐部为何没能成为一家国际级的豪门。
我与不莱梅的联系其实很久远。与很多不莱梅球迷一样，我因为克洛泽入坑云达不莱梅，至今已有15年。
云达不莱梅中国球迷会证书
中学时喜欢给球队写信，不莱梅每次都能有一名球员写回信，并送出几张签名卡，这也是我成为不莱梅球迷的一大原因。在追随不莱梅的道路上，我一直努力为球队和中国球迷做些事情，学习德语，还选择了不莱梅大学，这样可以离球队更近一些。
我的闲暇时间也大多献给了足球：看球写战报、翻译新闻、做视频、组织球迷聚会、线上竞猜等。通过这些活动，我认识了一批同样对不莱梅不离不弃的小伙伴，因为小众球迷人数不多，大家的关系更为紧密。
朝圣的中国球迷在威悉球场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与球队的首次线下接触是2012-2013赛季，当时在德国交换的我受邀参加了国际球迷日活动，与球员共进午餐，结识了世界各地的不莱梅球迷。
2014年不莱梅中国行，我教大家唱队歌为球队助威；2015年来到不莱梅大学之后，几乎每个主场比赛我都会去现场，客场也经常远征。
部分球票
我还曾和中国球员有过一段难得的经历，在慈天（出自中国天津精英俱乐部，曾在2016-2018效力过不莱梅U21、U23）加盟不莱梅U23之后，我帮助他与队医、队友、教练沟通，适应德国的生活。
接受刘建宏专访的慈天
为了增加中国球迷与球队的联系，2017年我成立了云达不莱梅官方中国球迷会，并多次参加球队股东大会、圣诞Party、球迷日等活动。
在球队做了一年多志愿者和实习之后，我终于深入了解了球队对中国市场的态度和背后的原因。
参加球队圣诞party，与三名捷克球员在卡拉OK：从左到右分别是作者、帕夫伦卡、德罗布尼、塞拉西
提到不莱梅，可能大多数人会想起从西布朗租借加盟的张玉宁。但二者的合作难言成功，当初不莱梅签下张玉宁是为了立足中国市场，但不莱梅最大的问题是对中国市场并不够了解，完全按照德国节奏做事。
亲历张玉宁新闻发布会
当时里皮征召张玉宁进入国家队，最终不莱梅没有放人，不莱梅球队经理给出的理由是“张玉宁是第二天对阵拜仁比赛的候选人”。但是主帅努里并没有将他排进大名单，这也激怒了中国球迷。很多球迷或许都记得这件事，中国队也说曾给俱乐部发过征召函。
根据我对不莱梅办事效率的了解，球队应该不会那么快回复邮件，或者由于没遇到过类似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就搁置了。
刘建宏采访不莱梅后卫莫伊桑德
球队通过张玉宁获得超高关注的同时也吸引了一些中国赞助商，通过与赞助商和球队之间的沟通，我也发现了不莱梅与中国公司做事方式的不同：
赞助商希望拍一个不莱梅城市和足球宣传片，为此请来刘建宏做主持，希望球队提供摄影摄像的支持，结果球队竟然问赞助商给多少钱作为报酬。赞助商希望帮助球队扩大在中国的影响力，球队却只从利益层面考虑，也是伤了很多人的心。
不莱梅与中国的青训合作也难言成功。
2018年夏天，某个中国U16-17球队来到不莱梅试训交流近一个月，我得到了实习机会，全程负责翻译沟通。
雨中陪同中国球队训练
由于双方的合作协议内容只有签约的高层知道，来访球员和教练全然不知他们将要面对什么，比如合同中规定，球队将被分配到4个威悉球场附近的小酒店，每天饮食同德国球员一样（并未写具体食谱），不莱梅提供中英德三语翻译等。
因为事先沟通不当，中国球员和教练抵达酒店后，发现这里的食物难以下咽，插座也不能用，只能连夜更换酒店和餐饮方案，还紧急找了几十个转换插头，而之前订的酒店和餐饮全部作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协助门将教练进行翻译
因为语言不通，双方的训练沟通也出了很大问题。中国球队的教练组全是韩国人，虽然自带中韩翻译，但是不莱梅这边只能听懂英语和德语，如果要想把韩国教练的意思传达给不莱梅教练，需要经过韩语-汉语-德语两次转换，这就大大降低了沟通效率。
中国球队想让不莱梅青训教练直接带队，自己的韩国教练观摩学习，这样可以更直观感受德国的训练方法。但因为韩国教练未能同意，最后的这场中德交流学习变成了中国球队只是换个地方训练而已。
在不莱梅实习期间，我碰壁的事情不止这些。除了负责与中国的青训合作，我还接管了不莱梅官博的工作，但这段与俱乐部媒体主管Dominik Kupilas还有运营公司MMC的经历也难言愉快，甚至遭受了排挤。
不莱梅海外内容运营公司MMC sport
不莱梅在海外运营的媒体，包括球队英语、日语、西语Twitter，以及中文官方微博都是由一个叫MMC的公司掌控（官网：https://www.mmcsport.de/cn/），但公司因为没有中国工作人员，发布的内容经常错误百出，甚至会出现一些低级失误。
比如管皮萨罗叫“菩萨”、说03/04双冠王是柏林赫塔（应该是不莱梅）。另外，历史时间错误、人名写错都是家常便饭，不莱梅的账号甚至还发过其他无关球队的内容，如同为德甲球队的门兴。
作为一个追随俱乐部这么多年的球迷，我真的希望球队能改变这种情况，给中国球迷提供最好的体验。
将03/04双冠王拱手让给柏林赫塔
微博和英文官推同时犯错，当时应为12年前
官博屡犯低级错误，且无视球迷意见
为了将官博运营好，我投入每分每秒阅读关于不莱梅的所有新闻，产出适合中国市场的内容。在我的努力下，不莱梅官博账号互动、阅读、视频播放量提高了至少10倍。
我努力运营好球队在中国的形象，但运营公司MMC在球队社交媒体上，还是经常犯错，不仅是国内微博，在球队的英文Twitter也多次犯下低级错误。
在我多次向主管提到这种问题时，主管却说：“与MMC的合作基于双方的相互信任，所以我们把英语、西语、日语、汉语的内容全都放心交给他们做。即使我懂西语，我也不会去监督他们是否犯了错误，因为我们有信任基础。每个人都会犯错，你不要天天盯着他们的错误看。”沟通的结果便是错误照犯。
几乎每条微博都是机器翻译，语法错误频出，不符合汉语表达习惯
直到现在，MMC在运营上还没有任何改进，他们经营的官博继续错误百出的机器翻译，不莱梅官方也坐视不管。我曾代表不莱梅球迷会发表文章讨伐官博，也有和球队沟通，但官博只是把之前的错误删除，然后继续犯错，忙于学习和工作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好取关。
我们工作人员努力帮助球队在海外设立良好的形象，但俱乐部并不以为然。
在MMC实习的朋友曾向我透露过他们的情况：实习生工资极低，而且工作十分不专业。其实MMC犯的错误说到底，还是不莱梅官方对海外市场的不重视，又缺乏资金去寻找更好的运营公司。
除了运营公司，我和俱乐部主管Dominik Kupilas的经历也难言愉快，因为对文化的理解与差异，双方在对事情的看法上有很多不同。
这也让我彻底放弃留在不莱梅工作的念想。
不莱梅媒体主管Dominik Kupilas
刚开始实习时，我热情高涨，想好好整合球队官方资源，提高不莱梅在中国影响力，便和媒体主管提了很多想法：比如讲故事送新赛季球衣、让球员录制汉语视频、团购球队周边、邀请中国球迷来德国看球，加强与中国球迷会的联系等等。
主管对我的想法不屑一顾。他认为中国球迷市场小，不值得过多投入，甚至在送给球迷的奖品中，想直接送一件上赛季的球衣糊弄一下，因为他觉得中国球迷不懂球。
讲故事送新赛季球衣活动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主管很不情愿地给了我一件新赛季球衣。可能很多人会想，你为何会为一件小事如此坚持？首先，送上赛季球衣就是一种欺骗，事关诚信。其次我知道作为一名球迷，他们有多热爱自己的俱乐部，我也是其中一员，很多中国球迷为了看直播，哪怕熬夜也要场场不落，每个赛季都会收集新球衣。
不仅是送球衣，关于跟中国球迷互动的想法，我们也有很大的分歧。主管觉得中国真正的不莱梅球迷和泛泛的关注者太少了，相比德国不莱梅球迷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经营好德国的市场就够了，不值得和中国球迷互动。他还认为向中国寄东西不环保，浪费人力物力财力；跟德国的市场比，中国能带来的购买力不值一提。
2014不莱梅中国行，球迷在天津水滴球场的合影
因为和主管理念的不同，我在不莱梅的实习体验非常糟糕，经常感受到排挤和冷落。
刚来的时候没有办公室钥匙，连催三天后主管摊手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以为他确实有难处，便不再提这件事，每天进办公室都要打电话让里边的同事开门，半个月后新来了一名德国实习生，他当天就找了两把钥匙给我们。
我每周会给他写邮件，发上周总结和下周工作计划，但是他从来没有以任何形式回复过。每天开晨会的时候大家都要轮流发言，但他以不能占用太多时间为由，让我长话短说。
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中，我曾鼓起勇气问主管有没有机会留下，他说就算我做得再好也是无用功，因为不莱梅并不需要我，不需要中国市场。
来之不易的实习证明
因为对这支球队的热爱，我还是希望善始善终。实习结束后我给主管发邮件总结工作，并且约好时间当面领取实习证明。为了跟他谈话，我特意从另一个城市坐了3小时火车回去，当时我已经搬去其它城市工作，结果被他放了鸽子，最终折腾了两次才拿到实习证明。
我不能认同主管的一些做法和想法，但在这里和其他同事的相处还是很快乐的，尤其是球迷组织部门和国际合作部门的一些同事，在我委屈的时候会安慰我，离职前还收到了他们的礼物。
与德国同事一起看比赛
近些年，不莱梅不仅战绩不佳，还在探索中国市场的道路上屡屡犯错。
作为死忠粉打入内部了解实情后，我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手握大权的媒体主管主动放弃海外媒体市场和俱乐部形象，这种行为既伤害球迷也耽误球队，球队高层面对这一状况也选择无视，因为没钱更没勇气重新来过，而我们球迷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离开不莱梅已经有段日子了，现在的我，逐渐释怀那些痛苦的回忆，也终于能坦然写下当年的委屈，替这个不争气的保级队反思在开拓中国市场时踩过的坑。那些追梦的日子依然是快乐和幸福的，我还在默默关注着这支球队，尽管她没钱、没战绩、没球星，但她毕竟陪我走过了全部青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