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医院里的日子
文图:七月娃娃
前言
怕日久忘了,记载最近。但愿这些简单文字,能让看到的你,也突然有种想要回家吃饭的冲动。
父母年轻的时候在医院工作,所以我的童年是在医院度过的。
小时候,最平常的事情,就是从家属楼走去门诊看父母上班,带着玩具,带着奶瓶。小镇里的医院很小,母亲上班的时候,会回家来做早餐给我吃,父亲也会偶尔回来看一下电视新闻,我漏带钥匙的时候也会穿过间隔家属区和门诊的那个拱门,去药房找母亲,然后跟她要几颗钙片当糖吃。生病的时候,母亲会给我打针,小小年纪的我走到母亲工作的注射室,撩开袖子给她打针,不哼声,打完了立刻笑,赢得了周围很多叔叔阿姨们的赞赏。
更小的时候,依稀记得父亲在医院里做的是制药的工作,我去找他,穿过狭长的过道,会看见消瘦的穿着白大褂的父亲,游走在各种瓶瓶罐罐之间,那时候他的轮廓很清晰,一如现在消瘦的我,专注工作的时候,侧面有一种凛然的负责任的大气,尽管他现在胖的坐矮凳子都坐不下去,但有时候在梦中,他依然是那时候的瘦削的孑然的形象。
母亲则永远没有改变过发型,从她念卫生学校时的黑白照片,到现在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她依然是一根黑色的塑胶绳子,绑着她一头乌黑的直发。母亲的头发很黑,父亲的发质很硬,我和弟弟,都遗传了他们身上最好的东西。有一天妈妈起床梳头的时候,从床头柜拿出一把塑胶的红色梳子,说,这把梳子很耐用。她说我当年上高中住校的时候还带走了,后来我毕业后她又拿回来用,一直用到现在。她从年轻时候一直用到现在的护肤品是七里香,从未换过,她说她只能闻七里香的味道。这种简单的执着,让喜欢信誓旦旦的我感到无比羞愧。
记忆里母亲晚上要值夜班,我有时候会偷偷去夜班室看她,对于年幼的我来说,离别便是这种一夜见不到的想念。后来母亲有一段时间去了市区的卫校学习,原本是为了让弟弟断奶的,这次别离对我来说有点难熬,思念的时候会趴在母亲睡过的枕头上,闻到母亲的气息。可笑的是,等母亲回到家中,弟弟又吃上了奶。
这些童年往事,想起来总是开心的,那时候还没有想过,亲人永远地离开,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当然,住在医院里,总是会有一些耳濡目染。
以前医院的家属房是简单的平房,没有洗手间,要上厕所的时候,我都要跑很远的公共厕所,那个厕所,就在医院的太平间旁边。每次路过的时候眼睛也会不由自主地会瞄一下太平间的窗口,是不是会有死去的灵魂从那里飘出来。后来搬了新房子,住在二楼,站在阳台上便能望见医院的急救室。夜晚的时候远处传来哭声叫声,年少的我总会好奇地跑出去探个究竟,内心却是惶恐的。也许这就是我生命中最早接触到的对死亡的感知。
直到有一天,我最小的叔叔在那个抬头便可以望见的急救室里因为白血病而去世,我甚至几次探头去寻找那张被白色床单覆盖的床。我的爷爷在家里跟父亲说起这事,泪流满面,我才从亲人们那些掩饰不住的痛苦中,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对于我来说,小叔叔去世的影响似乎不是特别大,毕竟不是至亲。年幼的时候我爱跟他玩,听他讲故事,他小时候便得了小儿麻痹行走不便,以修表为生,我早年念书的时候戴的几个精致好看的手表,便是在小叔叔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下得来的。后来至疼我的爷爷去世了,我在工作中被父亲的急电告知爷爷病危,请假奔赴家乡。离别确实是撕心裂肺的事情,那个在身边带着笑容的脸,熟悉的身影将不复存在,我终于知道,有些过去,再也无法触摸到了。
人生就是这样,在不断地告别中,日子一天天过去,然后,自己也长大了,也老了。
母亲突然住院的时候我还在泰国出差,那天晚上我坐在湄南河的游轮上,跟父亲互发消息。晚风吹乱了头发,旁边是游客们的欢声笑语。
腰腿疼痛了几个月的母亲一直查不出是什么状况,找中医治疗,疼痛未能得到缓和反而越来越严重,不得已之下,才决定住院进行彻底的检查。后来,母亲的病房从脊柱外科转到了肿瘤科……
中秋节的时候,一家人的团聚是在医院里。
我跟朋友说,在家人身体健康的时候要多陪伴,不要把最长时间的陪伴留待在医院里。
陪伴母亲住院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到许多年以前,住在医院宿舍的童年。想起注射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想起药房里母亲给的钙片的甜味,那些钙片,有蓝色的有粉红色的……想起那些已经离开的,却依旧清晰的面孔。
我看见母亲戴着老花眼镜,拿着医院发的对抗肿瘤的传单在认真阅读,心里无比酸楚,刚刚做完手术的她,只能侧着身子睡觉,行动不便。我想母亲这辈子走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多年前,跟我一起去的那趟大理丽江,也许,她再也没有机会远行了,或许,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远行。
那些依然抱着诗和远方,无限憧憬着哪天能说走就走的朋友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感触,默默守候在家里的亲人们,正在用宽容的心支持着自己的任性和梦想。
我带了电脑带着相机去医院看望,我在打字写东西,母亲在旁边躺着休息偶尔和我说几句话,她会叫我躺上去跟她一起休息一会,也会叫我把床头柜的驱风油递给她擦一下,这种简单的交流和陪伴让我感觉很安心。隔壁床的病人也慢慢熟悉了,大家用不同的方言相互地问候病情,有时候房间里会安静到只听得见我打字的声音,有时候会突然传来隔壁床几声疼痛的哀叹,我仿佛能感受到死神就在附近徘徊。
母亲的状态看起来好很多,脸色和精神都很好,我们没办法接受的就是前一天仍然好端端的身体,突然被告知得了不可治愈的病症,让人事发之后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没有心理准备呢?我们漫长的一生,不就是在不断和亲人告别的过程中度过的吗?而对于我来说,小时候生长在医院大院里,长大后在医院陪伴生病的亲人,再过若干年,可能躺在病床上的就是自己。轮回的含义,大致如此吧。
傍晚的时候趁父亲在,我背着相机准备去附近走走,经过医院后门巷道里的水果店,这家水果店的生意特别好,每次傍晚回家的时候总会看见一只黑猫慵懒地趴在水果篮前睡觉,这一次它看见我,睁大了眼睛,我看着它笑了。
小时候,我为了赢得众人的夸奖,打针之后强装笑脸,如今我却清楚地知道,在没有人的时候还能笑出声来,那便是自己给自己构筑的一个梦想,它很平淡也很容易实现,不做作不矫情,就像年幼时在药房里吃到的钙片,并不怎么好吃,甜到有点涩味,但依然能让一颗小小的心灵得到温暖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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