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 ღ《冰园欲焰》第十九、二十、二一章
冰园欲焰 连载小说
第十九章 处死
安嫔这句话说得哀痛欲绝，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懿嫔在旁听见了，却只感好笑，她心下也觉得奇怪，这种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好笑呢？而且这笑的欲望还如此冲动，险些抑止不住。她急忙掩住嘴，扑到安嫔的床前，眼中也落下泪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泪是忍笑忍的。旁边站着的青云和报喜也觉得凄然，报喜更放声大哭。稍后皇后和慧嫔等也赶了来，各说了些宽心的话。
安嫔向皇帝道：“事已至此，皇上莫要再为臣妾烦恼，臣妾早说自己是个无福之人了……”说完转头闭上了眼。
按说她对皇上不理不睬，此举大是不妥，但如此情形之下，谁也不忍怪她。皇上眼见劝无可劝，只得点点头道：“朕已下旨严惩了害你的人，你且安心静养，别再多想。”说罢站起身来向皇后道：“安嫔这边的事，缓一缓再告诉太后。”又向懿嫔道：“你留下好好陪陪妙迦吧。这几天不用再到圆明园侍候了。”
外面众太医都还跪着，皇上对李济晦道：“小心侍候安嫔，不可再出一点岔子，不然……你自己砍了脑袋吧。”李院判诚惶诚恐地磕头道：“臣遵旨。”
一应人等都走了后，懿嫔坐在安嫔的床头道：“姐姐受苦了……”
安嫔睁开眼道：“吉妃呢？她现在怎样？”
安嫔道：“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她这下是彻底完了。”
安嫔微笑道：“是吗？那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了。”
三天后，深夜。懿嫔还在延禧宫陪伴安嫔。安嫔忽然道：“兰儿，我想去看看吉妃。”
懿嫔道：“这会子去看她做什么？你现在身子还虚，西景台又阴寒——要去，也该等你将养好了再去。”
安嫔笑道：“我已经无碍了，我此刻就想去。你也不必陪着我，叫青云跟着我就是了。”
懿嫔见她执拗，摇摇头道：“你去那是最好不多，可要小启子带人跟着？”
安嫔略想了想道：“不用，西景台不是还有周年保和小明子吗？”
懿嫔心中雪亮，便道：“你自己小心。”
年关将至，紫禁城里已开始布置，就连西景台也张灯结彩，添了些喜气。安嫔一到，见今晚当值的是另一个管理太监赵敬贤，不禁皱了皱眉道：“今晚你不必在这里了，叫周年保公公来。”
赵敬贤想起当初逼得她差点撞死的事，心中正在惴惴，见她不要自己在旁，正是求之不得，赶紧退下。
稍后周年保带着小明子前来，一见面就跪下道：“安嫔娘娘安好，奴才给娘娘请安。”
安嫔笑道：“周公公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周年保道：“娘娘深夜来此，可是要看看瓜尔佳氏？”吉妃现在已是庶人，因此上便直呼她的姓氏瓜尔佳了。
安嫔道：“正是，烦公公带路。”
四人来到了幽禁瓜尔佳氏之处，当真是无巧不巧，竟是当初安嫔住过的那间屋子。安嫔忍不住笑道：“这可是周公公的安排？”
周年保道：“奴才想着娘娘的意思，恐怕是这样的，所以……”
安嫔道：“周公公真是精明周到，如此甚好。”
开锁进屋之后，只见有个老妇坐在桌边，却没有瓜尔佳氏的影子。安嫔问道：“瓜尔佳氏呢？在哪里？”
小明子再旁道：“娘娘看真了，这人便是瓜尔佳氏。”
安嫔定睛细看，果然认出眼前这白发苍苍，身子佝偻，眼角全是皱纹的老妇便是不可一世的吉妃娘娘。惊讶之下，不禁笑出声来。想是她这三天实在是生不如死，便如老了数十年一般。
瓜尔佳氏缓缓抬头看着安嫔，表情木然地说：“笑吧，好好地笑吧……”
青云上前道：“你现在已是庶人，见了安嫔娘娘，为何还是坐着？”
瓜尔佳氏呆了一呆，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道：“是是是……我竟忘了……”慢慢走上几步，行下礼去道：“瓜尔佳氏给安嫔娘娘请安，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安嫔只觉前所未有的痛快，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话音未落，只见瓜尔佳氏忽然暴起，拔下头上的发簪便向安嫔剌去。变起仓促，安嫔猝不及防，本能地急步后退，可簪子已到眼前。旁边的青云“啊”地惊呼出来，挺身护在安嫔身前，这一簪正好剌在她右肩上。
瓜尔佳氏喉咙里发出野兽似地嘶吼声，披头散发，目中闪着异光。她此刻力气大得异似寻常，拔出簪子后一把挥开青云，又向安嫔眼睛剌下。
起先周年保和小明子都站得远，多亏青云挡得一挡，二人抢到近前，小明子双手抱住瓜尔佳氏持簪的右臂，周年保飞起一脚，结结棍棍地踹在她胸口，瓜尔佳氏哼了声，忍痛不退，左手五根尖尖的指甲又向安嫔的脸上抓来。
小明子眼见不好，张口往瓜尔佳氏的右手咬下去，瓜尔佳氏“啊”地惨叫，不由自主地放脱了簪子。周年保扑面又是一拳，正中她的鼻梁，只把瓜尔佳氏打得向后翻倒。
几人护住了安嫔，远远退开。
瓜尔佳氏见一击不成，知道再没了机会，如同泄气的皮球般，坐在地上喘息。
安嫔惊魂稍定，忙着查看青云的伤势，所幸剌在肉厚之处，倒无大碍。
周年保道：“这贱人胆大妄为，竟敢行剌娘娘，奴才这就去禀告……”
安嫔摆摆手道：“她命在倾刻，何必再费事？你们去把她绑在椅子上，叫她不能伤人便是。”
周年保应声是，解下腰带和小明子二人把瓜尔佳氏牢牢捆在椅子上，瓜尔佳氏也不反抗，只是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
绑好后，安嫔叫小明子扶青云去周年保处上药。又对周年保说：“周公公替我在门在守着，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她说。”周年保依言退出，在外面关好门。
瓜尔佳氏盯着安嫔，眼中尽是怨毒之色，嘶声道：“皇上只将我幽禁，并没有赐死，你……”
安嫔低头看着她，冷笑道：“我今晚没有来过，你自己想不开上了吊，与我有何相干？”
瓜尔佳氏听她这话，眼中闪过丝恐惧，但一闪而灭，又复怨毒，喘息道：“只怪我当初瞎了眼，没有斩草除根，才有今天的下场……我作鬼……作鬼也不会放过你……”
安嫔走近两步，和她脸对脸道：“你就是瞎了眼。第一次，是我自己跳进池塘，然后嫁祸给你……后来，你派人来毒害我的孩子……”
瓜尔佳氏哈哈大笑道：“你这贱人，虽然我的事败了，可你的孩子也没了！哈哈哈。”
安嫔等她笑完，才慢条斯理地说：“是吗？你知道我那孩子是谁的？”
瓜尔佳氏睁大了眼睛，茫然道：“难怪不是皇上的？”
安嫔在她耳边道：“是我和一个侍卫私通怀的，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谋害的其实并不是龙裔，只不过是个野种……皇上如果知道了真相，只怕还要好好赏你呢。哈哈哈”
瓜尔佳氏闻言大怒，使劲挣扎道：“你这贱人，无耻卑鄙的淫妇！我要告诉皇上，把你凌迟处死，把你抄家灭族！”可是周年保绑得极牢，她虽然使尽了全力挣扎，可却哪里挣得脱？
安嫔嗤笑道：“你省省吧，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再见皇上吗？你放心，我和兰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们还会想法子叫你瓜尔佳氏一族全都给你陪葬，你先走一步，很快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就会和你在黄泉路上相聚了。哈哈哈。”安嫔想到得意处，实在笑得欢畅。瓜尔佳氏拼命扭动身子，双目中如喷出火来，嘴里叫道：“贱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安嫔不再理她，转身推开门出去了。周年保站在门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安嫔拿出包东西塞在他手上道：“周公公实在帮了我们姐妹不少，这末了的一点事，就请公公您了了吧……”
周年保收好东西躬身道：“奴才一定做得干干净净……”
青云包好了肩上伤口，提灯与安嫔走出了冷宫。行了数十步，安嫔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西景台，夜色下冷宫阴森森地，安嫔刹那间心有所感，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待续）
二十、自禁
吉妃之事了了后，皇帝失子之痛难泯，下旨整饬后宫。皇后钮祜碌氏虽然只得十八九岁，但在安嫔之事后，竟也一改原本宽仁不甚理事的态度，重申宫规，开始放手整治后宫诸务。
初时宫中人还欺负她年轻，有两个太监为私事在养心殿外争闹，当时皇上虽然不在，但事情传到皇后那里，她正愁无事可以立威，当即下旨严惩，将两个太监活活打死，还追查了他们主子的管教不严之过，扣了她们的半年月例。
自此之后，后宫一时肃然，各嫔妃贵人答应等均约束宫人，安守本分，不敢再生事。紫禁宫迎来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四月间，这日懿嫔到安嫔处探望，想约她一同去御花园走走。进了延禧宫，只见宫中冷冷清清，竟看不到什么人，心下纳闷，待到了安嫔屋里，只见她捧着本书在看，报喜在旁做些针线。
懿嫔问道：“程姐姐这里为何如此冷清？太监宫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安嫔放下书笑道：“兰妹妹现在忙于伴驾，我这里的事你也不知道，自过了元宵节后，我便以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为由，遣走了不少太监宫女，如今只三个小太监，三个粗使的宫女在这里，还有就是报喜了。”
懿嫔向青云使个眼色，青云会意，向报喜招走道：“随我来，我给你看样好玩的物事……”报喜正愁在屋里坐得发闷，见安嫔点了头，便欢欢喜喜地跟青云出去了。
懿嫔坐下拉着安嫔的手说：“姐姐，皇上前些日子常来探望你，你为何冷言冷脸，又推说身子不好，竟把皇上怜你之心也磨得淡了？”
安嫔垂首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谁稀罕他来怜惜我？我对他的心，是早已死了。不怕你笑话，现在连在他面前宽衣我都觉得尴尬，这可不是活受罪吗？还不如索性淡了他的心也好，还我个清静自在。”
懿嫔沉吟不语，实则心下的大石算是落了地。安嫔小产后，经太医们费心调养，虽然仍是清减了许多，可楚楚动人的风神却只增不减，再加之天然一股漠漠然慵懒之态，在后宫中仍算是一等的美人。她既然决心自禁，自己杜绝了圣宠，那是再好不过。
懿嫔道：“现在皇后整饬后宫，我怕那何宝再来找你，多生事端，已叫侍卫总管那隆寻个由头将他遣出了宫，正好迎秋年纪也大了，内务府也准她出去。就让她们到宫外去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好了……”
安嫔打断她道：“兰妹妹何必瞒我？这两个人恐怕都不在人世了吧？”
懿嫔心中暗惊，面上何是强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安嫔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两个人活着，你终是不放心，现在从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出来的折子多经你手，里外都在巴结你，你要他们死，他们自然活不成的。”
懿嫔见话说到这个地步，只有默然不语。
安嫔拉着她的手说：“其实你便是不下手，我也要劝你这么做。何宝那厮色胆包天，留着终是祸害，他与迎秋的事早晚败露，还会牵出你我，其中厉害，我岂能不知？再说你的心大着呢，任何人都不能阻着你，你放心，我也不会。我们始终都是好姐妹。”
懿嫔见她说得坦荡，心中一暖道：“姐姐说得是，无论到了何时，我们都是好姐妹。”这时有宫女在门外道：“禀娘娘，慧嫔娘娘来了。”
二人对望一眼，同时站起。只见慧嫔走进来道：“原来兰妹妹也在这里，这倒巧了。”彼此见了礼，慧嫔拿起放在榻上的书道：“程妹妹好兴致，大好的春光不去赏，倒在这里看起书来——咦，这书名倒有趣得紧……《石头记》”
安嫔笑道：“这书里说得也是一个园子里的故事，那园子名叫“大观园”，虽然比不得咱们这后宫地大人多，却也十分的有趣。我竟看得入了迷，都放不下了。”
慧嫔道：“你整天恹恹地就只闷在屋里，这有什么好？不如陪我到外头走走去。”说着便拉起安嫔的手。
三人到了院子里，只见报喜和青云正在放风筝，慧嫔的侍婢君蕊也在一旁观看。眼见那只大老鹰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已远远在紫禁城的红墙之外。几个小丫头都觉有趣，正在那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青云眼尖，见三位主子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线，几个丫头都行下礼去。
懿嫔刚说了句：“都起来吧……”只见线正好尽了，那只风筝脱了控制，乘着阵东风，转眼便飘得没了影儿。
慧嫔叹道：“好可惜，我本来也想放一放呢。”
青云道：“恭喜三位主子，你们旧年的晦气便都随这风筝放了去，从今往后必定吉吉利利，顺顺当当。”君蕊和报喜也同声道贺。
谁不爱听吉利话呢？慧嫔道：“青云这丫头就是嘴上来得，说句话便讨人欢喜。”懿嫔也道：“程姐姐的病也随着风筝去了，妹妹这里也向你道喜啦。”
安嫔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只望着那天空出神道：“放去了也好，外面的世界多自在，我们身上却有根看不见的线，总是牵着，哪里也去不得……”
她这话说得不是路，懿慧二人都装作没听见。慧嫔笑道，我庆祥宫里的几株桃花开得倒好，不如咱们去我那里瞧瞧？我还叫人备下了几色糕点，两位妹妹也顺便尝尝如何？”
安嫔摇头道：“兰儿去看吧，我倦了，回去再睡一会子。”
出得延禧宫，懿嫔道：“姐姐宫里四时花卉实在齐全，连皇上都赞呢，说姐姐是莳花的高手。”
慧嫔笑道：“妹妹取笑了，我也不是太懂，向来都是宫女织云在侍弄着。”
懿嫔道：“君蕊在姐姐那里侍候得可尽心吗？”
慧嫔道：“你调教出来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你看青云在你身边，不是越来越长进了吗？”
青云和君蕊听主子夸自己，都行礼道：“奴婢只是做好分内的事，伺候主子，不敢不用心。”
慧嫔见懿嫔有些神思不属，当下说道：“妹妹似乎不是太高兴，可是因为最近大臣们的议论传到你耳中了？”
懿嫔正因此事烦恼，本想对安嫔倾吐倾吐，却未得便，这时听慧嫔提了起来，脱口道：“姐姐也听说了么？可是皇上说的？”
慧嫔道：“妹妹是女中的豪杰，见识机变，那是连皇上也信得过的，可朝中那帮大臣就只因妹妹是女人，便搬出了什么'牝鸡司晨’的话来，实在荒唐得很。皇上前些日子来我这里赏花的时候提及，言下倒是很替妹妹不平。我自然也是要为妹妹说话，难得皇上身边有个得力可用的人，朝臣们就看不过眼，就凭这副心胸，也可见当不得什么大任。”
懿嫔见她说得入情入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愤然道：“便是肃顺这家伙带头说出这样不识体统的话来。现在外有洋人，内有太平天国的洪逆在南方作乱，北方还有捻匪，皇上整日忧心如焚，这帮所谓的股肱大臣们既不知举荐贤能，也无什么安邦平乱的良策，就只会明争暗斗，欺瞒皇上。皇上每天待批的折子堆积如山，我帮他分些忧劳，何错之有？说句不顾头脸的话，那帮禄蠹如果有我这女子一半的见识，皇上何致于烦恼至此？”
慧嫔见懿嫔越说越气，禁不住劝慰道：“妹妹你也犯不上跟这帮不中用的奴才置气，左右皇上信任你，也就是了。”说罢向后摆了摆走，跟随的奴才宫女们都识趣地退后十余步，远远跟随。
懿嫔道：“我不是气，我是恨。咱们大清国现在风雨飘摇，内政外务，都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可惜我是个女人，祖宗又有后妃不得干政的规矩……唉，姐姐你是不知，我每天看那些个各地来的奏报，实在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待续）
二十一、干政
慧嫔见她如此，心下深悔刚才多言，倒引出她这番议论，当下只得劝道：“妹妹，国家大事我是不懂的，但你既然有心为皇上分忧，自然也得有这份心胸才是。”
懿嫔听她这话说得甚是在理，不禁点头道：“听姐姐这话，我心里也敞亮了许多，姐姐似乎言不尽意，还请说下去。”
慧嫔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我是最愚笨的，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妹妹你工于书法，又通满汉文字，皇上操劳国事，近来身子又不大好，他口授你代笔，那是最最相宜不过的，妹妹想做什么，只管大胆去做，何必管别人怎么说？其实你在皇上身边，对也罢，错也罢，总是免不了悠悠众口。”
懿嫔低头沉思了一会，展颜笑道：“想不到姐姐你竟是极懂我的一个人。”
二人经此番深谈，情谊自然比往日又更深了一层。
闲言不叙，说话间到了是年冬天，皇帝在乾清宫设家宴，一众妃嫔与诸兄弟都列坐。只是皇上至今仍无子嗣，未免美中不足，只有丽妃所生的固伦荣安公主由乳母抱着，陪伴在侧。这小公主生得粉嫩非常，席间的话题自然都落在她身上，丽妃当然是喜笑颜开。慧嫔安嫔都争着要抱小公主，难得这娃娃也不认生，一直嘻笑，并不啼哭。
皇帝排行第四，上头三个兄长早亡，列坐的四个弟弟中只恭亲王，正当弱冠之年，余者都年幼。
安嫔悄悄问懿嫔道：“这位王爷，我以前没见过……”
懿嫔悄声道：“这位便是六王爷，和硕恭亲王奕訢了。几次家宴，可巧不是逢着你缺席，就是他生病，所以一直没见着。”
安嫔悄悄点头道：“那便是了，他长得可半点都不象皇上……”
懿嫔听她语中有异，刚想把话岔开去，只听那边丽妃笑道：“两位妹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呀。”
安嫔立时住口，懿嫔接过话道：“程姐姐方才说看着小公主实在可爱，想送她件好东西戴戴呢。”
安嫔听了这话岂有不会意的？马上就摘下自己戴的一个金项圈，走过去就要给荣安公主戴上。
丽妃道：“我认得这金项圈是太后所赐，这样贵重的东西，小孩子家如何当得起……”
安嫔笑了笑，仍是把项圈给公主戴上。小公主见了这金灿灿之物，心下欢喜，伸出小手想抓，口中依依呀呀。
这一副婴儿憨态着实惹人怜爱，席间众人纷纷都哈哈大笑，赞个不住。皇帝近来身子不爽，原本难得欢容，这时也不禁开怀大笑。
安嫔归座时走过六王爷身旁，眼角眉稍略一注目，六王爷始终正襟危坐，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回到延禧宫，安嫔照旧靠在床头看书。报喜见房中不够明亮，又加了两盏灯。安嫔忽然问道：“报喜，你看六王爷怎样？”
报喜是素来粗笨的，但做事落力，又是伺候谁就对谁一片忠心的，加之安嫔一向娴静不多话，这主奴之间倒也相得益彰。这会子忽然听主子问起，报喜瞪眼道：“娘娘问哪个王爷？我看座上好多个王爷，有大有小……”
安嫔笑道：“就是坐在皇上左手边第一位，约二十多岁光景的那位六王爷。你可看清了？”
报喜抓头道：“奴婢没看得真切，不过他比皇上年轻，也壮实些，还有……”
安嫔道：“还有什么？说下去……”
报喜道：“奴婢实话实说，他脸上干干净净，走路也……”
安嫔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皇帝得过天花，多少落了点痕迹，而且幼时从马上摔下来过，虽然医治好了，但走路却不大灵便，是以每次上朝，都要朝臣们先告退，他才走。
腿上的毛病瞒朝臣可以，但出入后宫，如果能瞒得过宫人？只不过大家心中知道，嘴上是万万不敢说起罢了。也只得素无避忌的安嫔和这个实心实肺的报喜才会说这些。
安嫔的言语举动虽然有些古怪，可她的好姐妹懿嫔却没心思顾这些。这天懿嫔在圆明园给皇帝念折子，皇上靠在榻上闭目倾听，随口发落，懿嫔便依言批复。
懿嫔口齿伶俐，读折时取精撷要，笔下又来得，是以皇上渐渐越来越倚重。当念完内阁学士，工部侍郎肃顺的折子时，皇上沉吟良久，难以抉择。
懿嫔忍不住插话道：“肃侍郎的折子里提到应起用得力汉臣，以地方团练为生力军对付长毛逆贼，臣妾以为极有见地。但为了解决军费而坚持发纸币、铸大钱，臣妾则以为不可……”
皇帝睁着道：“哦？你倒说说看。”
懿嫔侃侃而言道：“洪逆自南方起事以来，步步进逼，作乱已数年，八旗将卒屡战屡败，鲜有胜绩，现在看来，唯有继续重用胡林翼，曾国藩等汉人带兵，或可……”
皇帝道：“可是曾国藩刚败给了石达开，损失战船百余艘，他自己几乎要兵败自杀，此人当真可用？”
懿嫔道：“胜败是兵家常事，曾国藩新败，可去年他也曾夺岳州，取武昌。他兵败知耻，更见忠勇之风，自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明见万里，臣妾妄言，请皇上恕罪！”说罢跪倒在地。
皇帝温言道：“你虽是妇道人家，可才干见识，朕素来知道，你刚才说的也不无道理，先起来吧。”
懿嫔起身道：“谢皇上。”
皇帝想了想又道：“那发纸币铸大钱却为何必不可行呢？”
懿嫔沉吟片刻道：“发纸币铸大钱以充国库之法，历朝历代多有所用，但几乎都无善果，此法如同饮鸠止渴，一旦中间有什么疏漏，只怕遗患无穷……去年所铸的几种大钱在京城没有行市，最后收回的收回，停铸的停铸，便是实证。现在又开此议，只怕朝廷将失信于民，市面恐将大乱，到时就难以收拾了。”
皇帝默然良久，点头道：“就依你的意思批复吧。再铸大额铜钱之事勿庸议。”
懿嫔依旨写了，心下着实欢喜。一则皇上甚少在这种大事上征求自己意见，二则自己大着胆子说了心中所想，皇上竟也没有生气。看来之前朝臣中所谓“牝鸡司晨”的话，皇上并没放在心上。
岂料没过几天就有几位重臣联名上折，说到军国大事当决于皇上，若假手他人，恐怕予人以可乘之机，趁机干政乱政，同时也有违祖宗家法。
这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不过是私下议论，往皇帝耳中吹吹风罢了。似此番堂而皇之地联名上奏，而且矛头直指懿嫔，却是谁也没想到。
可是皇帝本就是优柔乏断之人，为了平息物议，竟连着十多天再也不召懿嫔去圆明园伴驾。这正如当头一盆凉水，浇得懿嫔有些猝不及防。
一则是急，二则是怒，铁打得懿嫔竟也病倒了下来，急召太医来时，无巧不巧，正是老相识赵如器来景阳宫请脉。
但见赵如器搭了一会，跪下说出两句话来，懿嫔听得当时便作声不得。
（待续）
作者简介：
胡晓明，常用笔名：心泉与水瓶座，自由撰稿人，出生于江苏南京，39岁，在国企从事工会工作。
业余创作小说、评论、散文、诗歌，报刊上时有发表，一直在追梦的路上。近期作品有《胡说红楼梦系列》十篇。喜欢的作家有曹雪芹、金庸、张爱玲和亦舒。
个人格言：文以载道，文以修身，文以承愁，文以娱已。
联系方式：心泉与水瓶座微信号hxm83596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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