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 自选诗一组
总第1506期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淮北平原的井很多,村头储满天空情泪的
独眼,如插进大地肌肤内的水银表
矿墙内八百米深的井筒
像是岁月长长的听诊器,径直切开大地的肌肉
直接放到它的心跳上
午夜子时,村姑投井时产生的
那声脆响,扩散到淮北平原上就是
一层辽阔的秋霜。落到煤矿的老井底
就是一层沾满砒霜的银针。有几根
灰白的骨头被扎痛,从井底猝醒
站起来,口中背诵着领袖语录
开始收拾自已雨点般散落一地的肉体
井口绞车房内的女司机,握紧钢铁的操纵杆
像是握住内心惊恐万分的火苗
在一个投井自尽男人
八百米深的忧愤目光里穿行
绞车运行得太吃力
井筒内往返的大罐慢得像散架的感叹号
我的步幅很快,时间过得真慢
抬起手腕,已是深夜两点
大片的黑暗和沉寂沿地心瞎逛
在巷道的最深处
坐在一根废弃的木料上,关上矿灯
“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我刚念出这首诗,片刻之后便听见了
响在寂静内心深处的惊雷,森林倒塌的巨响
大海滚开时的轰鸣。片刻之后便看见了
前方浓稠缓慢的黑暗,逐渐地收拢成
一个男性人猿或女性人猿的身形,
正踩着时间的慢,无声地向我走来
眼前的煤矿黑茫茫的
一排洋楼像是生产报告的标题
多少年了,有人在大地深处挖炭
有人在大地表面攉雪
淮河边,运煤码头漆黑而忙碌
我捡起一只蚌壳,它苍老、斑驳 、易碎
像捡起这只蚌壳的我
不远处,轰隆隆的撞击声传出,矿车蜂拥而上
它们是装满了沧海桑田的
另一种贝壳
这块脸盆大小的矸石
推开钢梁和钢丝防护网的支撑,窜下顶板
砸中了一颗忙碌的头颅
他猝然倒地
人们都已经抬着担架上井
只有我还留在这刚死过人的巷道里
死盯着那块肇事的矸石看
虽然它的浑身已经沾满别人的鲜血
但是目光依旧凶顽傲慢
我非要等它流出眼泪才挪步
我非要等它哭出声音才离开
八百米地心深处。有一些光明的词汇走动
像孔雀,衔来夕阳。像流云,怀揣春光
多少年来,我们在高温中开采生活
在梦境中虚构鸟鸣
在侏罗纪和石炭纪之间,敲碎岩石坚硬的蛋壳
面带庄严地剥开深埋的真理
钢轨、枕木,支架、电缆
低矮的巷灯下潜到乌黑的人影里淘金
亘古的森林缩成一团,地心的村庄
蛮荒简陋。上下翻飞的镐尖
缓慢地拆着时空中搁浅的沉船
矿工们面对着岁月乌黑的深渊,这陡峭的敌意
已经变得小心翼翼
在地心
扛着一百多斤重的U型棚腿东倒西歪地
爬着一条百把米长的斜巷,
像一只小蚂蚁,背着沉重的面包圈
往上走。那被疲惫所攻占的身躯
已经变得棉桃一样柔软
使我劲拽了前面站立的人一把
像一根稻草,他瘦弱的身躯轻轻地晃了晃
而我也借着这跟稻草反弹的神力
居然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坐在巷底小憩时
我抓了一把周围浓稠的黑暗
然后又借力向前挪了一粒米远
老井,本名张克良,煤矿井下工人。在《诗刊》等发过多篇作品。出版有诗集《地心的蛙鸣》等。入选过各种诗歌年度选集。获得过首届中国诗歌发现奖等。以底层诗人的身份参与过鲁豫有约等节目,是纪实电影《我的诗篇》的主要诗人演员之一,中国作协会员。
【名家有约】老井 | 地心的约会(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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