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江剑鸣《沱江晨雾》(散文)(中)
文/江剑鸣
【作者简介】江剑鸣,中学教师,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199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以乡土散文为主,出版有散文集《境界》等三部,短篇小说集《一路风尘》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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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阿妈带着我们从停车场旁边一条小巷子钻过去,躲过了岸堤路口上的收费关卡。小巷子里,两边小门都开着,有字画店,古玩店。有老年妇女在门前用古老的机杼古老的技艺编织土布,织机上已经有各色布线织成的半成品了。有青年女子在刺绣。湘绣是著名的刺绣。玉葱般纤细的手指在绣盘上飞针走线,静静的,静静的,与古城巷子的氛围一样安静。这也是凤凰古城的一道风景啊!
我们距离关卡其实很近。我似乎觉得那保安的异样的眼神,穿越悠长悠长的巷子,剜了我一眼呢。走过卡子,我们就回到了沿江岸堤,抬头便是高高的虹桥。也就是说,我们就走到卡子后面了。纵是再与收费的保安们对眼神,也无大碍了。我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开始参观了。这就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老百姓的创造力是无限的,包括对抗政府的某些未必正确的行为。
就在这时,关卡上有人争吵起来。曾老师任老师忙着拍摄风景,青燕韩静她们走前边去了,我斜靠在卡子前面的石栏杆上,看沱江边这幕活报剧如何上演。原来是一对衣着光鲜有几分气质的中年夫妇要出关卡。保安要求出示门票。按照所谓规定,出来时没有门票是要补票或者罚款的。那男的解释是当地人。我也听出他是地道的当地口音。保安说当地人也要买票。他说,买了,丢了。保安阻挡着不让走。那女的似乎很生气,斥问保安,说,你们是强盗,不怕上电视曝光?那其中一个保安说,上电视出名呢。那女的更气愤,也顾不得风度了,大声音地呵斥,我即使票没有丢,也绝不给你们看,看你们今天敢把我咋样!边吼着,边往外走,步伐丝纹不乱,似乎还格外坚定。一个保安叫另一个保安,拦着她!那个被指使的保安木然地看这那女人离开,也没有敢伸手拉扯。那男人趁着保安愣神时,也走过了关卡,只是步伐略略快了些。
看来,凤凰古城封城收费的做法,实在没有得到老百姓的理解与支持。孰是孰非,还没有一个定论。官民矛盾在这里似乎格外激化着。
如今凤凰的现状,如此的旅游,如此的商贸,如此的官民,未必是成就凤凰之名的沈从文先生的本意。纵是他九泉有灵,恐也未必能够参透个中三昧!
沿江拍照。曾老师任老师用单反机,其余的用各种相机,只有我,用手机。我们拍吊脚木楼。或高大或小巧的吊脚楼,古朴典雅,红色灯笼,点缀渲染,是凤凰的一道招牌。我们拍其他风景,水车,万名塔,万寿宫,三王庙,夺翠楼,东门城楼,虹桥艺术楼,沱江流水,南华山峰。一切美丽的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尽收镜头。我们也照留影,以流水为背景,以吊脚楼为背景,以乌篷船为背景,以大水车为背景,附庸一回风雅,表明“到此一游”。那大水车与丽江的大水车差不多气派,正缓慢地转动,扬起竹筒里的江水,又哗哗哗倒进江里。水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抑或是在感叹凤凰的今昔呢。
对岸是夺翠楼,古朴庄重,高大宏伟,煞是气派。底下仍然是不太大的木柱子支起吊脚,楼上挂满红灯笼。我望着夺翠楼,心想,我看到的,仅仅是眼前的凤凰。我强调是眼前的,此时的,也就是表面繁荣繁华的。当然,对于凤凰的历史风云,我们可以通过阅读了解一些书上记载的皮毛。但数百年的边城,连接湘渝黔,尤其是吉首、怀化和铜仁的通衢之地,她是否也有孤独与寂寞?是否也有郁闷与痛苦?凤凰人的内心世界,包括土家族人,苗族人,汉族人,包括老城里的和老城外的人,他们的情感,他们表现出的人性,我们匆匆而行的外地人是看不到的。如果说凤凰是一位婷婷美女,那么,我们只看到她的肌肤面庞,首饰裙裾,却无法看到她的骨头、血液、性格和灵魂。
虹桥下边桥洞里有一艘乌篷船,停靠在桥墩处。船上正有一位“翠翠”,身着盛装,在引吭高歌,唱的是李琼的代表作《山里十八弯》。“十八弯啊九连环,十八弯九连环,弯弯环环,环环弯弯……”那声音高亢,激越,极富穿透力,在桥洞这个大音箱里产生共鸣,格外好听。
虹桥以下的江流里正有许多乌篷船来往穿梭,游客中也有靓女俊男们与那姑娘的歌声应和。有两艘彩饰的龙船正在飞快地划行,咚咚咚咚,鼓声隆隆,嘿呀嘿呀,号子响亮。月亮阿妈告诉说,五天后,古城里要举行端午节划龙舟比赛,那是政府组织的龙舟船,他们正在训练。
老城区的树木显然比南华桥以上的新区要多些。许多木楼掩映在树荫后面,露出神秘的檐角。柳树,樟树,银杏,松柏都有。走过一个船码头,我以为到了划船的地方,准备沿着湿漉漉的石梯往下走。月亮阿妈挡住,说还没到。这一截宝肋江流好风景都被政府统治了,船票贵得很。我们得继续往下走。
我才发觉,凤凰人老喜欢用“统治”这个词语。
一路上,月亮阿妈还给小蒋和小廖老师讲沈从文,时而普通话,时而湘西方言。她讲翠翠,讲老船夫,讲帅哥天保和帅哥顺顺,讲虎耳草。看来,这老太太当年也是个文学迷,抑或是个“沈粉”。小蒋小廖听得很投入——月亮阿妈在做“沈学”普及工作呢!
又走了很远,来到一个规模小些码头。有许多船只。有许多游客在上船下船。月亮阿妈把我们带到她家的船上。撑船的是一位老船夫,说是老太太的兄弟,使人不得不想起沈从文笔下的老艄公,但可以肯定,这里不是翠翠走过的渡口。我们向下游划去。乌篷船一路摇晃,但我们七人中有六个会游泳,且这里水流也不是很深,所以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微信上。微信的GPS定位显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这提醒我是在少数民族地区旅游。我坐在船尾,与老船夫谈话。我问能听懂四川话吗,他说能。我问他是啥民族,他说是此地的少数民族。我问咋讲,他说,凤凰县以土家族苗族为主,汉族人只占百分之三十,自然就是少数了哦。
老城居民,服饰语言都已经分不出族别了。像刚才桥下唱歌的那位姑娘,在表演时才穿民族服装。我问,她是苗族吗?他说是土家族。李琼也是土家族的,不过不是湘西的,是湖北的。我问,据说宋祖英是你们这里的?他说,她是凤凰旁边古丈县的,是苗族。我问,你们这样躲过政府挣钱,政府要你们缴费吗?他说,他要,我们也不给。他们抢了我们的饭碗,该给我们补助才对。我问,政府不给咋办?他略有些气愤地说,我们找他们闹。今天我们就有几个亲戚去了,这阵还在县上静坐呢。他一边说,一边撑竹篙,动作娴熟而优美,有些舞蹈的味道。竹竿上的水溅到我背上,凉爽极了。我也试图用手亲自划划沱江水,可稍微一动,小船儿就晃动得厉害,不会游泳的小廖就吓得乌啊乌啊直叫唤,也引发全船人一阵欢笑。
小船前行,树木和木楼纷纷后移。流水哗哗,歌声优美。江面上欢声笑语,江岸上音乐嘹亮。我们穿行其中,视听之娱应接不暇。靠近岸堤,可以看到石缝里斜生着的灌木和野草,有缑皮树,有红色叶茎的荨麻,有叶色白灰的苎麻,有叶片长条的巴茅,枝叶在水流中荡漾。其中,有几株水蕨苗,尤为茂盛,引我格外注目。蕨是古老的植物,是植物中的活化石。比起镇杆古镇,如今大名鼎鼎的凤凰古城,它要古老许多万倍。人类生命何等短暂,城市生命何等短暂,在这几株蕨草面前!
乌篷船穿过一道拦水坝,又划到另一道拦水坝前。老船夫将船泊在了苗家自酿酒酒肆前边,叫大家上岸去品尝苗家米酒。他说这是老苗王正宗第五代传人的作坊。我们一上岸,就闻到了浓浓的酒香。走进作坊,只见地上摆着一顺溜大酒缸,有标签注明酒的度数,从4度的甜酒,到70度的苗家烧刀子。几个光膀子的汉子在翻晾酒糟,蒸酒的甑子正冒出浓浓热烟。酒缸后面穿着苗家服饰的年轻女子,也不知道是老苗王第几代后裔了,她面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递给我米酒请我品尝。我尝了一汤匙甜米酒。青燕老师买了半斤烧刀子,说我们大家晚上喝。
从酒肆返回,小船划回码头,我们给月亮阿妈一百四十元钱。她很高兴,说还要把我们送进老城送出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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