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邓雪峰《灰外套》
【作者简介】邓雪峰，三台县石安中学教师。喜爱读书，近年来有多篇散文散见于《剑南文学》、《绵阳晚报》、《蒲公英》、《教育导报》等报刊。
李聪是一所乡镇中学的初一学生。
今天是县上期末统一考试的日子。上午考语文，李聪答的比较顺畅，下午还要考政治和历史。考试，对于李聪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作为语文科代表，它不仅语文学得优秀，其它学科也很棒。政治历史是同堂分卷考试，对于优秀的学生来说，无疑是给他们一些在正式场合里正式的睡觉时间罢了。
李聪像其它的孩子一样，做好了试卷，又认真检查了两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伏在课桌上睡着了。
在睡梦中，李聪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今天穿的灰色的外套在向自己诉说它这一段时间的郁闷。
主人，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清洗我了，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暑热的天，伴着你那运动出来的汗水，在讨厌的阳光的照射下，我的身上渐渐地有了一股特别不爽的味道。
这一点，我还可以忍受。让我不堪忍受的是主人你不分季节的穿着我，刚开始，我还引以为自豪，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你好像并不爱我。风也是我，雨也是我，春季是我，夏季也是我，晚上刚在清水里清醒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被你从竹竿上取下，仅管我还有一点点湿润，也还是被你披在了身上。
这一点我抱怨一下也就算了，可我看不惯别人在我的身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夏季来了，很多新潮的衣服都好像参加比美似的，一个比一个帅，一个比一个酷，短袖的，V领的，圆领的，各种品牌都闪亮登场，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摇曳着身姿，摆着各种造型竞相媲美。我虽是一件普通的灰色外套，价格可能只是别人的零头还不到，可我还是有自己的自尊啊！他们说他高贵，但我也并不低贱啊；他们说他出自名门，但要从功能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他们说他做工精细，但我也有特殊绝技——不怕锐利物的牵挂，即使有一点点受伤，也无伤大雅。他们在背地里都嘲笑我，说我上不了台面，说我不伦不类，说我不和时宜。在这些众多色彩鲜艳，款式新颖的服装的围攻下，我实在憋得难受时，我就用“我的主人一年四季都爱我，我做得到，你们做得到吗”来还击。它们很快都低下了头，一声不吭了。
其实我知道，我说这些来诋毁别人，有点不妥，就好像是拿了自己的长处去比较别人的短处，有点不道德。但我实在是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优点，来填充一下内心十足的空虚。
为此，我一直很想知道，以上的种种迹象表明，主人，你真的爱我吗?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郁闷极了，你能告诉我吗？
当灰色的外套把它的长袖像一条水蛇一样伸向李聪时，李聪惊醒了。
原来这是一个梦。
李聪轻轻地抽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灰色外套，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外套说的那番话，话语中带着一些怜惜，裹着一丝丝无赖。这个梦，让李聪一想起来就有点伤感。
伤感归伤感，李聪明白自己现在的任务。作为七年级十班的班长，他必须让自己的成绩站起来，用自己的分数说话。他迅速地检查了自己的试卷，再次确认无误后，便按照黑板上的示意图整理好试卷，把试卷倒扣起在课桌上，等待终场的铃声。在这十来分钟的空歇的当儿，李聪望着窗外停歇在电线上的麻雀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妈妈在他上五年级时，被一场车祸带走了以后，家里务农的爸爸精神上便有了一点问题，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照看一下家门，做一些简单的农活；不好的时候，连哭带笑，既摔门又砸东西，连自己的娃都不认识。好在镇里的干部听说了此事，强行把爸爸接到医院里医治了一段时间，情况比以前稍好一点，但还是会时不时的发作。医生说这是精神病一种，到底是脑部的那一个地方出了病变，他们也说不清楚，据说与妈妈的死有关，也有可能是基因发育的问题，众说纷纭。院长语重心长地对李聪说，这种病，治愈率很低，也许只有到城里的大医院去检查了以后，医生才能对症下药，控制住病情。不过，医药费用相当的高。
李聪想治好爸爸的病。他知道，没有钱，是没有办法去看病的。所以，他必须把家里的地好好地种上，等把钱筹好了，就可以带爸爸去城里的大医院里看最好的医生了。为这，李聪给自己立下了志向，考大学时，一定要报考医学院，毕业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医治像他爸爸这样没钱去城里看病的人。
李聪回味着刚才的梦，他知道，他的确是班级中穿着最朴素的一个。在十班这个温暖的集体中，没有一个人看不起他的。因为他成绩优异，又善于帮助别人，与同学相处很融洽。身为班长，他在要求别人时，自己都首先做到，在他的管理中很少有人不服他的。要说不服，也就仅有的一次：“衣服”事件。
第二学期，班级中来了一位从城里转来的新同学，第一天到食堂买饭，不遵守排队的秩序，恰好被在买饭窗口值勤的李聪发现，当即被指出，并要求他重新排队。这样的处理让他很不服气，他上前一步抓住李聪的衣领，用力一拽，李聪的衣服便从肩膀破到了胸口，新同学发出了爽朗笑声。他的这一笑让李聪觉得很伤自尊，很委屈地跑到寝室里大哭了一场。事后，虽然学校政教处对那位同学给予了批评教育，也让他在班会课上正式地向李聪道了歉，但在李聪的内心深处，他认为这是一件事关乎男孩子尊严的事，是一种让他无法弥补的伤痛。
那件衣服是妈妈在世时，送给他的最后的一份礼物。李聪过生日时，妈妈用省吃俭用下来的钱，为李聪买了一件背上有奥特曼图案的夹克衫，希望他能像奥特曼那样威武雄壮。这件衣服，让李聪很是珍惜，平时他都舍不得穿，把衣服洗干净了，平整的叠好，放在枕头下面，等到每次考试过年走亲戚时才穿。后来，妈妈去世了，李聪只有在想妈妈的日子里才拿出来穿上，因为他害怕日子一长了，就忘记了对妈妈的思念，可是那一天，让李聪对妈妈惟一的念想的衣服竟被撕破了。其实，他在心里早已经原谅了那位新同学，但他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他认为是自己没有好好地照顾好它，才让它破的。现在，在李聪的木箱子里，在箱子的最下面，这件破了的衣服，平整的躺在那里，他已经用针线把它缝补好了，在自己想妈妈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一看，用脸摸一摸，想想当年妈妈和自己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有时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情感抑制不住时，眼泪也会在眼眶里打转。
今天，天气很热。食堂的值勤又该李聪了，一想到上次衣服被撕破的情景，李聪就叮嘱自己，穿上一件厚实一点的衣服，就不会破了。所以，李聪又穿上了这件灰外套。
为了这一件灰外套，李聪是做了很多的努力才拥有的。
平时，家里的生活费，爸爸的药费，让他不得不精打细算。家里唯一固定的经济来源，是每个月的政府低保费和学校的贫困住校生生活补助，其余都只能在土地里寻找。所以，他除了上学，还需在放假时把家里的土地种好。农忙时节，为了赶收和抢种，他不得不多次向学校请假，后来学校知道了他家里的特殊情况后，破例允许了他有农忙的假期。
为了这件灰外套，李聪节省了近一个学期在学校里的开销。早上吃一个馒头，喝一碗稀饭，和着学校免费的咸菜下咽；中午吃二两米饭一个素炒白菜；晚上吃一元钱的炒饭喝不要钱的面汤。放假时，离家有二十里地的他放弃搭车，往返都走路；尽量延长自己的理发时间，有好几次都差一点被不知情的团委干部找去训话；利用放假时间到周围邻近的工地上打打小工。当他到一家卖衣摊点买这件衣服时，老板看他很实在，知情的人告诉他李聪的家境后，他很是佩服，特意把衣服只卖了一个成本价。
拿着新买的衣服，当晚李聪就和衣而卧，半夜醒来，李聪却大声的痛哭起来。是为了还男孩子的一个尊严，还是为了给妈妈那件衣服的一个交代？这个中缘由，也许只有李聪自己才知道。
天，渐渐地热起来了，李聪却没有一件像样的衬衫，为了不出现上一次的尴尬，他忍受了住了在酷热中穿上这一件灰外套。
他一天接一天的盼望，希望期末考试能早一天到来。李聪想，考试结束就好了，他可以早早地把家里安排好，到城里去找工作，找好了，可以一边工作，还可以到医院里去打听一下医治爸爸的病；实在不行，就去镇上的建筑工地上提提灰浆，或者搬搬砖什么的，那样也可以一天挣到四十到五十，一个暑假下来，就可以带爸爸去城里看病了……
一想到这儿，李聪嘴角边露出了很少看到的微笑。他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身穿的外套，用鼻翼靠着它，用心地对它说：我真的爱你！等我放假了，我也给你放假！
考试的终场铃声响起。李聪挺直了脊背，看看自己周围的同伴，很自信地握住自己用心书写的满意答卷。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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