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虫读书】琥珀与爱情

记得在小学语文课本上，学到一篇有关琥珀的文章时，懵懂的童心竟也冒出一个类似爱情的想法——故事中的主角蜘蛛和苍蝇，虽是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可我却突发奇想地认为它们是一对情侣！如今想来也是，当树脂滴落的瞬间，制造了灾难，同时也铸就了永恒的爱情。亿万年后，被定格在晶莹的琥珀中的这对情侣，如果它们的魂灵犹可跳出这被凝结了的躯壳，自我欣赏一番，也许就不愿咒怨灾难的发生，倒应该感谢！若无那被定格的一瞬，它们的爱情终将殆尽于平淡无奇，至少不能延续亿万年之久。

最近刚好读到史铁生的《好运设计》，当作者极尽美好地设计完成长的过程，转而走向爱情时，矛盾出现了：再甜蜜的爱情一旦进入既定的程序后，终归于平淡，这是他想要的最美好的人生吗？于是推倒重设，必须给爱情制造点麻烦，才能激发更深层次的爱情体验——当然不可太过分——然而挫折和阻力毕竟有限，之后的之后呢，只能进入一个死循环。于是我们被迫地开始重新审视“灾难”的定义。灾难者，本身携带贬义，大至宇宙毁灭，小到生老病死，无一不是令人哀伤乃至绝望的。但转念一想，若无灾难本身，地球如何成其为人类的家园，人类又如何成其为地球之主宰呢？次而言之，若无病痛，活蹦乱跳的人们又怎能珍惜眼前的健康？

就在近年里，随着年龄的堆积，很多病痛也开始尾随而来。一次次反复发作的折磨，促使我不得不思考上面的这个问题。除了药物，我选择了读一些偏于人生哲理的书。不少朋友探望之余不约而同地调侃，书就是我最佳的止痛剂！我报以一笑，虽不置可否，内心却是郑重地肯定了这种说法。因为这些书带给我的不只是消遣，更是一种宽慰——从哲学和审美的角度理解和包容痛苦，亦可延伸到未来不可预知的灾难。腿不痛，怎知重新自由行走的惬意，牙不疼，又哪来机会感受吃糠咽菜的福。想起一个较为极端的例子，《肖申克的救赎》里终于被假释的瑞德，坐在公交车上随便看一些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时，旁边人又怎能感同身受，他对自由本身的无尽享受呢！常言道“去呼吸自由的空气”，那是相对而言，对他来说太矫情，何止是空气，就连空气里的污浊都是一种享受，因为你没有被监禁过——四十年的牢狱之灾。

爱情者如是。古今中外，我们所能举出的经典爱情故事，哪一个不是在苦难中挣扎过，甚至是毁灭，于是才绚烂了我们的眼睛，感动了我们的灵魂，激发了我们的渴望，甚至把它与生命等同对待。所谓“生死相许”，所谓“曾经沧海”……如果要说，千古以来在艺术的眼睛里，爱情是一块永远开垦不完的沃土，那么苦难就是滋养这块沃土的上佳肥料。文学作品如此，影视剧如此，现实生活亦八九不离十。

无论爱情、友情、亲情，或是纯自我体验，苦难有其在哲学上意义的作用，用以衬托人间无数的美好。那么，上升为灾难呢？好吧，再多的苦难，我们毕竟可以把所有的美好，宏观地寄托于那个苦难终将过去的结局，每一个曾憧憬过轰轰烈烈的爱情的人，恐怕都乐意抢购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苦难吧。然而灾难可没那么客气，它很可能具有终结性质，你还愿意接受？谁来扮演承受灾难的主角？天生具备积累性的友情不肯，有血缘支持的亲情不肯，生命意义上的自我也不肯。但上帝（假如有的话）在创造这个世界之初，就已预存了无数灾难，不可避免地等待随机分配给我们。绝望？不然。唯爱情或可担此重任矣！正如那个琥珀的故事，一份爱情，前有无数的甜蜜积累，后有可预见的漫长平淡，如何延长它的保鲜期？如前所言，只能不断地接受苦难的打磨，方可长保光泽。可是血肉之躯的我们，又能承受这种循环多久而不至崩溃？代价只有一个——在最最美好的巅峰冻结这份爱情，让它没有机会归于平淡。于是我们可以回应开端的话题了——莫说爱情本身的美好，巅峰时刻的冻结，更成就了爱情的终极美丽和永恒灿烂！

不禁忆起某部电影的结局，当不可挽救的大灾难来临，男女主角不再无谓地奔逃，而选择了在拥吻中灰飞烟灭……于是乎，我在想象中设计过的许多爱情模式，每每这样：浪漫的场景，浪漫的情节，结局都是在无法逆转的力量影响下，定格在最美的阶段。

爱情！想要刻骨铭心，唯有中途被阻断；想要传颂千古，只能在巅峰终结；想要执手偕老，那就接受平淡吧，平平淡淡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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