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 | 戚继光不是人民英雄？

今日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历史课上，老师曾经特意说了一点：戚继光是民族英雄（而非人民英雄）。也依稀记得，当其时历史考试也有诸如“以下人物中是民族英雄的是？”这样的题目。当时只知道民族英雄指的是代表民族抵御外侮（wǔ）的英雄，而人民英雄就是在内战的时候有突出表现的个人，大多（if not all）来自获胜阵营。那时年轻，并没有对这两者的内涵进行深入的思考。

后来才发现，这两个名词的内涵，我们其实连最关键的部分都没有搞清楚——何为民族？何为“内”战？

我们是什么民族呢？在街上随便扒住个人问，得到的回答可能是，我们是“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的中华民族，或者华夏民族，或者炎黄子孙等。但我们真的对“中华”或者“华夏”，甚至“炎黄”这些概念有足够的理解吗？在很大程度上是没有的，因为我们几乎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过系统的思考。

从小到大，大多数生活在主流文化圈的人，都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华夏”（或者其他几个近义词）这个说法，并自然而然地认为，所有人对“华夏”的理解都是一样的。这个概念的清晰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并不会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什么实质的影响。然而，对于生活在主流文化圈边缘的人们，民族的界定可能就显得尤其重要。

举个例子，之前看过一篇文章，似乎是介绍了在东南亚某个国家的“雷洲村”，说的是一群雷州半岛的人去了东南亚，在当地建立了一个村庄，并一直传承着汉字、族谱、雷州的传统风俗和方言。到了雷州本地的居民的民俗风情都略有淡化的今天，“雷洲村”对民俗保护和传承堪称完美，让人惊叹。惊叹之余，我们也许忽略了一点，在情感上，我们理所当然地将他们当做我们民族的一份子，“炎黄子孙”的一份子，他们对自己的认识也是如此。

不说不觉，说了又似乎有点违和感。人家在几代前已经脱离了中国的国籍，只不过是在风俗上与雷州一脉相承，为何我们就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当做“ga gi nang”（雷州话音“自己人”）了呢？相较之下，各个国家的唐人街的居民，我们又怎么看呢？那些刚刚换了国籍的人，又该处于什么位置呢？再往外跨一步，同样对中华传统文化（这个“文化”的定义也是模糊的）有着不错的传承的日本、韩国（甚至想将这文化据为己有），我们为什么从未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呢？还有外蒙古呢，还有泰国（暹罗）呢？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问题根本无足轻重，那些海外的人们，是否我同为一族之民有什么关系？那换个例子吧（以下可能看起来像是地图炮，无意冒犯，请勿对号入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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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是春秋时代的国家分布图。其中一个版本的春秋五霸里，吴国和越国都上榜了。要说吴国跟越国怎么来的，也许我们可以想起来曾经有个“泰伯奔吴”的故事。它说的是周王的某两位王子（周文王的两位伯伯），为了让贤而出走。他们从渭水之滨（甘肃一带）奔走至吴国地域，教化当地人民。武王伐纣之后，寻得泰伯后代，封为吴王。在吴国地域，现在还有泰伯庙。因此从起源的角度来说，吴国是当之无愧的华夏（周时代的“华夏”）后代了。

然则从技术角度，那个年代从甘肃奔徙到江苏无疑不太现实。另外，且不说大江大河阻其去路，这到底是被逼到什么份上，才犯得着千里迢迢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避免被推举为王呢？文献记载他们的父亲，即文王的爷爷死的时候他们回来吊丧，从当时的消息通达程度来看，这似乎也可能性不大。而实际上，在渭河流域附近，却有一个“夨”国，差不多就是繁体字的吴（吳）字不要上面的口。部分历史学家通过分析相关文献记载，认为这个夨国，可能就是我们故事里所谓的吴国——泰伯不过是奔到了不远的地方而已，跟吴国实在是没毛线关系。

相关文献截图

那么这个传说为什么流传了下来呢？原因是，吴国想寻找中华文化的认同感，害怕不被当做“华夏”一份子，因而将这个模棱两可的传说引以为自己的起源，希望拉近其与中华文化圈的关系，让自己也成为当时看起来高大上“华夏”的一部分。如果不这样做，它可能只能继续作为“东夷”一份子而存在——我们都知道，所谓的“夷”、“蛮”、“狄”、“戎”等，实际上是带有歧视意味的称呼。

那问题来了，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之后（假使上文历史学家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们应该怎么看待江浙一带的朋友的身份呢（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无意冒犯），他们属不属于“华夏”？如果我们承认华夏的边界一直在变，那么，变的依据是什么呢？或者说，从什么时间点开始的“华夏”我们可以放心地认同呢？有哪些人，两年前你还喊他“洋鬼子”，今天突然就想跟他说声“哥俩好”了呢？“华夏”圈最早的构成部分是不是有优越感？

类似吴国起源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朝鲜是不是我们的箕子的后代呢？殷商往回推到三皇五帝时代，与周代的王竟有血缘关系，我们又怎么看这种牵强附会呢？又比如，都说炎黄战蚩尤，那蚩尤的后代按照地域来看也应该属于我国境内，他们的后代为什么没有被排斥在民族认同感之外？一度甚嚣尘上的“中华民族西来说”（说我们是西方人迁移过来的后代）又该被怎么看待呢？简单类比国外，罗马人说他们是某只狼的后代，狼的血统跟希腊有某种隐秘的联系，还有好多神话传说当中，都有雷同的“某仙女未婚有孕”然后诞下某民族的传说，我们可以从这些传说里面发掘什么历史思潮呢？

这些问题回答不了，原因可以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我们其实根本搞不清楚民族的边界所在，遑论区分“人民英雄”和“民族英雄”？

顿一顿，喝口水。

我们知道，故事总是人讲的，故事也总有目的——想要同情谁，拉拢谁，亲近谁，疏远谁，瓦解谁，排斥谁，话里永远有话。农民起义代表李献忠可以屠蜀，封建统治者八旗子弟也可以屠蜀，到底是谁干的，谁也说不清楚，历史学家的立场，大概跟其意识形态，而非历史事实有更大的关系。

再想想，如果当年大明王朝一鼓作气，直闯本州岛，关东铁骑踏上日本的关东，然后到今天我国的最大岛可能就不是海南岛了，我们在太平洋上就有了个“大和省”，兴许戚继光就变成人民英雄了吧，也许我们也会发现，在书上，日本人与我们有可追溯的共同祖先。

其实蛮有趣的，对不？

我们大部分人几乎不曾想过、发掘过这些问题。我也从未想过，直到——我读了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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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出自一位历史学家之手，他以一种比较严谨的历史学视角和考古学视角来探讨“华夏”这个概念。上文关于“泰伯奔吴”传说的例子即是引自该书。书中内容还包括了对我们如何识别“自己人”的探讨，包括了对处在文化认同圈的“边缘”的人民的行为模式的观察等等，内容丰富，十分有趣。

书不是很长，但很耐读，仔细琢磨会发现很多有趣的点。推荐！

国庆快乐！

另外，对于有追剧需求的旁友，以往的一些文章可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