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陶冶《砗磲》
文/陶冶
【作者简介】陶冶，为生存不懈地努力奔波，其实最想做的是用文字将人生的感悟积累。2013年开始学习写作，曾在《自强文苑》《中国魂》《中国文学》《作家在线》《东方散文杂志》等刊物与网络媒体发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题记
在拜金的时代里，利益的掠取冲击着人类贪婪的底线，贪婪赤裸地展示着人性的丑陋，敬畏是否是节制贪婪的必须修为？
一、
妻子首饰盒里有只砗磲手镯，是我五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从那时起，我方知道世间有砗磲这种物质。
是2012年的初春，在海南博鳌小镇，一家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柜台里，一只洁白光润如玉的手镯吸引了我的目光，敞开的丝绒包装盒盖上粘贴着两个电脑打印的字——砗磲，这两个陌生的方块字更增加了我的好奇。“老板，这是什么的（指材质）？”“砗（che）磲（qu）。”“砗磲是什么？”我又问了一个寡闻的问题。“海洋里的大贝壳，好东西，买一只嘛，送给太太、女朋友都很有面子啊。”她将砗磲镯子递在我手上。镯子有如石般的质量，光晕闪烁，晶莹通透，有白色暗纹，如美玉之霞，好漂亮！看过我真有些爱不释手。
“多少钱？”“600元”，“这么贵？”“不贵的啊，是好东西呀。”一番讨价还价，以400元的价格为妻子买下了这只手镯。
回家后，我故意对买砗磲手镯之事秘而不宣。心里总想弄清砗磲二字的来龙去脉，主观上认为砗磲一定是现代人为新发现的物质而造的汉字，就好比“砼”、“铼”、“氡”等。凭借互联网的海量数据，从中搜索砗磲二字。网络上的《说文解字》里没有搜到砗磲二字，《古汉语字典》也没有搜到，《康熙字典》也没有。只在《新华字典》里搜到了对砗磲简单的描述：砗磲——软体动物，比蛤蜊大，有的长达一米，生活在热带海洋中，介壳略呈三角形，可做器物和装饰品，肉可食。如此简单的搜寻结果真让人有点沮丧，为了抚平心中的失落我跳出单纯词与字查询的围栏，以广义的方式几经搜索。
终于搜到了！搜到了超出想象范围的信息。
砗磲，古时写法为車渠，一种海中生物。壳甚厚，略呈三角形，表面有渠垄如车轮之渠，故名。肉可食，壳可入药。传明朝有位大将军是将車渠写成砗磲的第一人，几百年后的今天多数人知砗磲不知車渠。原来砗磲古时就有之。最早的记载是在《尚书大传》里，散宜生用美女、奇珍异宝献给纣王换回周文王姬昌，奇珍异宝中就有“大贝如车渠”。三国时魏文帝曹丕著有《車渠椀赋》，以韵律吟诵曹操得到了喝酒的宝贝——車渠做的碗。
另在汶川大地震前，在汶川考古发现大量2500年前的高古砗磲管珠。
砗磲是佛教七宝之一，七宝为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清代六品官帽的顶珠就是砗磲的。
砗磲贝壳是经过数千百年的自然锻造方得成玉化的品质，而砗磲本身的寿命就是几百年，而今仍有活体存在，是海洋濒临灭绝的物种。
于是，我便期待着妻子的生日早日到来，在送与礼物的同时滔滔不绝讲给她听。
二、
怎会想到，年少时装进脑海的那些神话故事在几十年后几乎让我相信它的真实存在，一米多长的砗磲贝壳赫然戳在面前，怎会不想到神话故事里幻化人形的虾兵、蟹将、蛤蜊精，像是它们真的曾几何时任性地翻江倒海叱咤风云。
2015年3月去海南潭门渔港，这是第二次去谭门，2012年去博鳌时也去了潭门，那时潭门还很萧条，只有渔港里的大船小船让人兴趣使然。而这三年后的潭门可今非昔比，当刮目相看，家家红灯高悬，户户顾客盈门，映亮了渔港，扮美了潭门小镇。富港街的东段，延码头对过七、八百米的街道旁皆是门庭若市的店铺，街口处的宣传牌上是2013年4月8日视察谭门时的巨幅照片。除去餐馆以外所有店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经营着砗磲生意，小到吊坠、手串、手镯，大到雕琢得玲珑剔透的凤凰牡丹、观音送子、楼台山水……古色古香，洁白温润，灵秀雅致，让人目不暇接。还有一米多长的巨型砗磲贝壳，原模原样，展示着原生态的的味道。哪个店铺里都称得起琳琅满目。无论走进哪家店铺都仿佛走进一座艺术殿堂，尽饱眼福。就连码头岸边的地摊上都摆满了砗磲镯子、砗磲珠链、砗磲吊坠。无论国内、国外的各路游客都在谈砗磲，赏砗磲，买砗磲，谭门砗磲像是在引领新的时尚潮流。
精美的砗磲制品也触动了我的兴奋神经，暗自赞叹，不停地按着相机的快门，将奇珍异宝般的砗磲制品复制在我的CF卡里。
说心里话，这么养眼的物件，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当然价格不菲，一个未经雕琢的砗磲原贝动辄就是8、9千元人民币。砗磲已成为谭门的名片，已是谭门的主流产业，也是谭门的一道风景线，正在蓬勃发展靓丽着潭门小镇。
三、
听一位常住海南的东北老乡讲，沿着富港街向西行，转个漫湾向北，出了谭门镇不远就有砗磲加工厂。我产生了拍一组纪实摄影的想法，试图将砗磲原贝到脱颖而出的精美雕件的雕琢过程记录下来，以验证雕刻师对沉积海底数千百年的灵秀华贵的发掘。
出了潭门镇沿着341县级公路北行近一公里的路程，右拐下坡，两侧拥挤着前店铺后场区的砗磲加工一条街。我惊讶地看到每家的厂院里山一样地堆放着砗磲原贝，犹如建筑工地的水泥露天堆放场，砗磲的珍奇华贵在这里显得黯然失色，潜意思里贪婪二字叩响心门。
走进一家店铺，操着河南口音的女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请茶让座后便开始了她的生意经。
她店里确实有两件特殊的砗磲制品，一件是龙凤呈祥，另一件是串佛珠。女老板讲这两件是砗磲的上品，龙凤呈祥是黄岩料（南海砗磲的极品)，黄岩料的特点是伴有或紫或红的色彩，所以龙凤呈祥上才会飘荡着玫瑰紫色的祥云；再看另一件，透玉白色的佛珠，每颗珠的中间都有天然生成的绕珠黄线，故而称金丝砗磲。经她介绍，果然感到这两个物件珍贵。不过，来此目的是想了解这些养眼物件的制作过程，于是，不顾女老板“那里太脏”的告诫，执意去了后院加工区。
店铺与厂区有着极大地反差。绕过高高的砗磲原贝山，见两名工人正在分别用电锯切割原料，大贝壳被他们锯成长方的、正方的，大小不等的毛坯。后面便是一趟简陋的厂房，室内正如女老板所说，真是太脏了，乌烟瘴气，让人透不气来。三台机器在轰鸣中旋转，三个满身灰尘带着防尘面具的工人在做粗加工，不时地调整着砗磲毛坯的方向，地上堆着好多砗磲毛坯和经粗加工的砗磲件。我打开相机，迅捷地抓拍了几张尘埃飞扬的逆光照片，捂着口鼻，打着喷嚏逃了出来。隔壁仍是乌烟瘴气，几个工人在打磨手镯，我不愿再迈进这让人窒息的环境。再往前面的车间里是两位握着专业电动研磨工具的工艺师，在全神贯注地雕琢着最终的产品，低矮的灯光下仍是充满了飘舞的粉尘。隔窗而望，却步折回。
归途眼前一直闪着两个画面，一是乌烟瘴气的加工车间，一是厂区院内堆山爬岭的砗磲原贝。不是亲历真的难以置信玲珑剔透的砗磲雕件是出自那种恶劣的生产环境。更难以置信的是，古时可在昏庸无道的纣王那里换回周文王的珍宝会在潭门小镇堆积如山，人们早已忘记了贪婪的代价。
四、
今年的早春二月又来到潭门小镇，港湾里泊满了大小不等的渔船，高高的桅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好多停靠的渔船在修整，筹备着再次远航，渔女们在甲板上修补着渔网，男人们在往船上搬送着给养，孩子们边玩边做着力所能及的杂活。就要远航的渔船解开缆绳、起锚，忙碌中鸣着汽笛，缓缓地退出泊位。刚靠岸的渔船忙着卸下鲜活的海产品，港湾里像是少了些喧闹。
港岸上较为热闹些，一家家海鲜地摊，盆里、箱子里盛满了色彩斑斓的海洋精灵，有威风凛凛握着两杆长枪的大龙虾，有光身子就有一尺多长的绿眼睛的大乌贼，还有浑身光鲜带刺的大海星，足有半尺的直径，有虾、有蟹，有五颜六色的热带海洋鱼，其中有一种有趣的鱼，一捏它眼睛就将身子鼓得圆圆的，让我想起了小学时读过的课文——《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它一定是课文中说的气鼓鱼。
信步沿码头东行，便是几十家卖贝壳及工艺品的摊床，摊床上摆着漂亮的珊瑚玉吊坠和手镯，还有贝壳手链，珍珠项链，我仔细端详着一个吊坠上的花纹，大自然鬼斧神工将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镶嵌在石头里，绚丽夺目，放着异彩。
"先生，要砗磲吗？“卖珊瑚玉的姑娘用带有海南口语的普通话小声地问我，“哦，砗磲，哪呢？”“你过来，上我这边看，不让卖的，不能摆在外面。”说着便从下面拿出一个系着红绳的砗磲雕琢成的白菜吊坠。
已有耳闻，官方当前正在打击砗磲交易。路口不远处，码头的护栏上扯着红色宣传条幅，印着黄色的黑体字——《海南省珊瑚焦与砗磲保护规定》将于2017年1月1日起执行。还看到了那些以往经营砗磲的店铺门庭冷落，砗磲产品均已下了架，有的店铺卷帘门已不再开启。潭门小镇在经历着严酷的考验，数以几千计曾经从事与砗磲有关的工作人员何去何从呢？小镇陷入成也砗磲败也砗磲的迷茫。
曾经的900多家经营砗磲工艺品店，150多家加工作坊，30个亿的年销售额（数据来源北青网-北京青年报）已是小镇昨日的辉煌，尽管摊床与没有关门的店铺仍在暗中经营，毕竟难以起死回生，等待潭门的是怎样的明天？
五、
以珊瑚礁为生的潭门人，世代捕捞海龟、海参、鲍鱼、各种贝类及鱼类，一叶扁舟一桅风帆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随之而来的是大吨位的机动渔船及国际社会与国家的海洋资源与海洋生态的保护法规。
当“晚上归来鱼满仓”已不再是渔民的追求，诱惑渔民的是什么呢？驶进潭门港湾的渔船已是满载着以吨为单位抛售的砗磲贝壳。高利益的刺激让潭门人兴奋起来，可是否有人想到贪婪是人类最致命的短板。我们对土地、森林、矿藏的掠夺早有前车之鉴，贪婪已羞得我们无地自容。面对着海洋竟又无法束缚邪恶的欲念，我们究竟还能为儿孙留下什么呢？
南海砗磲资源是数千年甚至更多年代的沉积形成，捕捞一个少一个，活体的砗磲也同样难逃危运。砗磲这个物种已被全部种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2013年濒危物种红色名录Ver3.1。全部种列入《华盛顿公约》CITES附录Ⅱ级保护动物。库氏砗磲被列入一级国家保护海洋生物。三年多的火爆市场让潭门人尝到了甜头，高回报吸引来众多的广东、河南等地的投资者加盟、办厂开店。一场建立在以掠夺海洋资源为基础的繁荣将潭门的砗磲市场推向了巅峰。如今嘎然而止，由巅峰滑落谷底的惯性还要维系多久？让砗磲在潭门小镇火爆了三年多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有人说，你不卖我不买。而我深信那句，“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杀戮与掠夺犹如孪生。当我为妻子买下那只做为生日礼物的手镯就已和所有买过砗磲制品的人一样，成了掠夺海洋资源的帮凶，间接地怂恿了掠夺者的贪婪，当我们自责地反思后又会陷入哪些思考？谁应为这场疯狂掠夺海洋资源行为买单？
大自然造就了人类，造就了万物，而人类并非万物的主人，我们只有共生才能共存。当我们赏读曹丕《砗磲椀赋》时，会生出珍贵、珍惜之感，更应该对大自然的赋予生出敬畏。敬畏方是拯救人类的良方。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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