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陈猷华《川军将领王陵基的风月情》(下）
文/陈猷华
【作者简介】陈猷华（重庆市作协会员，南岸区作协常务副主席，《南山风》文艺双月刊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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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知己知彼施巧计
六路川军步步紧逼，川陕苏区日益缩小，面对严峻形势，红军川陕省委在巴中召开第三次党员代表大会，中心议题就是进一步动员和组织军民全力投入反围攻斗争。开完会议，徐向前总指挥走出会场，一个人站在竹林边冥思苦想。他非常清楚，此次川军围攻，以第五路军战斗力最强，如果能打败第五路军，或者歼灭其一部，就会对其他非刘湘嫡系的部队产生震慑作用，就可能改变整个战局。要遏制王灵官率领的第五路军的进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歼其一部，一个旅或者一个师。徐向前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不但敢打硬仗，而且足智多谋。他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第五路军在川军六路中最为强大，这是因为它是刘湘嫡系，人数最多，素质较高，武器精良。难道仅凭这些就可以打胜仗吗？还应该有一个战斗经验非常丰富，懂得谋略的指挥员才行。徐向前知道王灵官毕业于四川武备学堂（四川陆军速成学校前身），还到日本学习过军事，1915年前就担任过师长，智勇双全，在四川军阀混战中多有战绩，连刘湘也尊称他为老师。这个人有些什么弱点呢？徐向前眼前一亮，突然记起曾在战斗中俘虏过王灵官部队的一个营长。他转身向总指挥部所在的小学校走去。
徐向前命令总指挥部赵参谋去提审那个川军营长，要详细了解王灵官的生活情况。
被俘的川军营长叫傅益福，瘦精精的，尖下巴，眼睛半睁半闭像没有睡醒似的。他接过赵参谋递过来的叶子烟，吧嗒吧嗒地使劲吸了几口，这才说，我们王总指挥打仗确实有一手，很少打败仗。他也不吃鸦片，对部下也和气，要说毛病嘛，嘿嘿，就是喜欢搞女人。
你详细说说，王参谋命令道。
好，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傅益福笑嘻嘻的，以为王参谋也喜欢听黄段子。
傅营长跟王灵官的一个警卫员是老乡，两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那警卫员没有少摆王灵官嫖妓的事。傅营长一五一十地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还说万县怡红馆的清卿姑娘最令王总指挥着迷。
赵参谋随便问道，他们现在有没有书信往来。傅营长回答，当然有，我被俘前几天还听老乡说收到那清姑娘一封信，总指挥看了，沉默了很久，好像很不开心。可能是那姑娘病了吧？
徐向前听了赵参谋的汇报，在室内踱着步沉思了很久，一个谋划逐渐在他胸中清晰起来。
从1933年11月正式开战，到1934年1月底，经过三个月的征战，川军六路围攻策略初见成效，川陕红军不断退却，川军收复了木门、南江、宣汉、万源等七八个县。刘湘特地到前线巡察了一圈，见各路军都有程度不同的推进，很是高兴，认为高级顾问刘神仙确实是军事天才，策划有方。高兴之余，他把前线指挥全权委托给了刘神仙，并晓谕各路军，要切实听从刘神仙的指挥，服从刘神仙的调遣。第五路军总指挥王灵官看到这个命令，冷冷笑了。他骂道，刘从云这个半仙，牛皮哄哄的，懂毬军事，老子才不听你的！王灵官当即给总司令刘湘回了封电报。电报上公然说：钧座之命，绝对服从；如果是刘妖之言，我就要看对不对了，请你谅解。
刘湘看了电报，很是生气。这个王灵官，也太傲气了。没有刘神仙调遣天兵天将暗中扶助，你王灵官能打胜仗么？他本想回电加以训斥，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尊王灵官为老师，还是别让他面子过不去。等他出了问题，再敲打他。
十一、战场思娇娥
刘神仙自己建立有一个“神兵”旅，这次又得到了六路大军的指挥权，心里别提多高兴。他想，一展宏图的时机到了。掌握20多万大军，什么事干不成！剿灭张国焘、徐向前领导的八万红军指日可待。剿灭了红军，手中的兵权就会更加稳固，川军总司令非我莫属。
刘从云刘神仙当即下达了接任前线总指挥的第一号令: 我六路大军已经得到天兵天将的扶助，共匪灭亡指日可待。各路军务必乘胜前进，在春节时各光复至少一个县。怯战不前者按军法处置。
尽管春节将临，指挥官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两军对垒，开不得玩笑，稍一不慎，就会丢掉脑袋的。像王灵官的五路军、邓锡侯的一路军、李家珏的三路军，因战事顺利，士气都很高，指挥官们也在寻找战机，争取新的突破。但刘神仙的一号令下来了，如果这条命令是刘湘下达的，大家绝对服从，拼死也得往前推进。但刘神仙不是刘湘，莫说各路军总指挥，就是师旅长们，也都反感刘从云搞那些神神道道。他们本来就对刘湘把军权交给刘神仙不满意，现在刘神仙居然要大家在过年的时候进行大战、血战，就觉得他太没有人性。这样大家就有了逆反心理，你刘神仙要我们做的，我们就偏不做；你要我们向前推进，老子们就原地休整，准备过节。刘神仙的一号军令下达后，各路军反而懈怠了。
王灵官接到刘神仙的一号令后，当晚就大开宴席，召集师旅长们暢饮。席间，先是三个师长，然后是八个旅长轮流给王灵官敬酒，王灵官来者不拒，每人干一杯。两轮下来，王灵官就有些醺醺然了。尹旅长就说，有几个姑娘来陪酒多好。王灵官说，这是战场，不能想那些事。尹旅长说，正因为是战场，就要亲近芳泽，再战死沙场也不冤了。王灵官虽然有点醉，心头还是清楚。他说，今晚就喝干酒，等打完了仗，老子们请大家到怡红馆好好玩玩。范师长打趣道，总指挥，是不是那天让清卿小姑娘陪我一回。王灵官乘着酒兴，大咧咧一挥手，行，行。那小姑娘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范师长伸出大姆指：总指挥是这个。哈哈哈，大家一齐哄笑起来。
酒宴散后，王灵官回到房内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头真还有点思念清卿。他披衣起来，叫来卫兵，要给清卿发封电报问候一下。但是说些什么呢？王灵官踯躅了。他在屋内走了一阵，就对卫兵挥挥手，出去吧，不发了。王灵官又躺下，但还是睡不着。正在这时，卫兵却在门外报告：总指挥，有电报。这封电报真还是清卿发过来的，真是心有灵犀啊，王灵官很是感慨。但是王灵官一读下去，眼眶就湿了。清卿在电报中说，她最近患病在床，今晚特别严重，吐了几口血，可能已经病入膏肓。死倒不怕，就是非常想念王哥，希望能见王哥最后一面。
清卿那娇美的样儿立即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她还不到二十岁啊，难道真就要撒手而去。王灵官想起与清卿在一起的欢愉，想起清卿的调皮可爱，他的心疼痛了。一定要回去见她一面。王灵官暗下决心。王灵官长期出入青楼，有过无数相好，但是他觉得只有清卿最可人，最令他愀心。那年在上海与静儿相好，但是离开后，王灵官却再也没有想起她，倒不是因为静儿还有其他相好的，比如她对蒋同学也情有所属，而是静儿并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心灵。清卿就不一样了，王灵官真心为她举办过“婚礼”，虽然这是高等妓院的游戏，但婚礼那天，王灵官私下里就把清卿当做他的人了。
十二、风月情胜过军国事
如果是刘湘还在前线指挥，借给王灵官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在两军对垒的战场想到回万县一趟的。现在是刘神仙全权负责六路军围剿红军，他刘神仙凭什么指挥一个留过洋、长期征战、累有战功的刘湘帐前第一等大将。老子就要回万县一趟，看他刘神仙怎样。再说春节临近，也不会有大的战事。红军已被打得一蹶不振，只有招架的功夫，没有还手的力量。春节期间我军不主动进攻，红军巴先不得，也就趁此机会休整，补充兵员，寻找补给，加固阵地，不大可能会主动出击。
第二天一早，王灵官就把第一师师长唐式遵找来，说自己有要事回万县一趟，委托他这段时间代理五路军总指挥。王灵官嘱咐说，越是春节临近，越要小心谨慎，各部队要加强巡逻和侦察，注意敌方是否有异动。部队也要随时作好战斗准备，决不能放松警惕。唐式遵笑微微的，说，总指挥放心走就是，兄弟一定跟你扎起。唐式遵心头想，你他妈找借口回家过年，倒是安逸了，我们还在这里喝西北风，随时都可能流血牺牲。罢罢罢，你去过你的年，老子在这里也放羊了，大家爱干啥干啥，出了事还不是你总指挥负责。
王灵官一走，军心就有些涣散了，加上春节将近，各个部队开始筹备欢度旧历新年。在中国现代史上，1934年的春节意义重大，因为往年旧历新年，国民政府不准民众庆祝，说那是封建余孽。每当春节临近，政府就派出大批公职人员，到处劝说民众不要燃放烟花爆竹，不要搞娱乐活动，照常上班干活。今年国民政府一改以前的做法，在依旧出令禁止公职人员庆祝旧历新年的同时，允许民间燃放烟花爆竹和举办灯会。旧历新年开禁，老百姓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中国人，连鲁迅先生也感慨写道：“悲愤者和劳作者，是时时需要休息和高兴的。”川军官兵闻听民间过春节已经开禁，心头也蠢蠢欲动，前线物质匮乏，他们就到各村寨强行收购腊肉和鸡鸭，大肆备办年货。川陕边区老百姓本来就穷，经川军这一折腾，虽然国民政府允许过年，但却无法过年了，大家怨声四起。
二月九日，离甲戌年春节还有五天。这天午饭后，赵参谋给徐向前总指挥送来了一份绝密情报。徐向前读后，嘴角弯了一下，轻声说，我们反击的机会来了。徐向前立即去见张国焘，要求马上召开前敌委员会议。张国焘正伏案写东西，他抬头看了徐向前一眼，慢悠悠地问，有什么新情况吗？徐向前说：五路军王灵官走了。张国焘霍地站起来：这小子真敢回去过春节呀。他拍了拍徐向前肩膀，还开什么会，前几天我们不是讨论过，就按哪个计划办，你直接指挥就是。徐向前笑了，好，我马上调集部队。
王灵官回到万县，连家也没有回，就直奔怡红馆。清卿确实病了，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她见王灵官来了，起身靠在床头，一脸的欣喜。王灵官眼里满是怜爱，他抚摸着清卿的额头问，好点了吗？清卿一笑，你来了就好了。那几天，我真以为要见阎王去了。说着眼里就流出了泪水。王灵官拿起手巾，轻轻替她擦拭。
清卿伤感了一阵，这才问，你们仗打完了？王灵官说，还没有，但可能快了。那仗没有打完，你回来干什么，不是当逃兵吧？清卿天真地问。你王大哥是总指挥，可以到处走走的，没有关系。王灵官答道，然后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就问：你不是发电报让我回来的嘛？清卿一脸茫然。她想了一阵，然后说，我那几天发高烧，昏头昏脑的，也许叫过人发电报，我记不起来了。
王灵官稍稍思索了一下，没有想出什么。他觉得脑子有点乱，再加上赶路疲劳，此时睡意也上来了，便合衣躺在清卿身边。
十三、红军突然发起反击
王灵官回到万县这天，是甲戌年腊月二十七，新历二月十日，这是红四方面军值得纪念的日子。当天大巴山地区小雨夹雪下个不停，天气异常寒冷。夜幕降临时，在马鞍山胡家场正面二十多公里的地面上，红四方面军第四、第九、第三十军各一个师的反击部队分多路插向敌阵。
此前，五路军第三师的两个旅占领马鞍山后，六路军也紧跟而上，派郝耀庭旅占据了附近的马渡关。这两支部队都远离后方，成为孤军。王灵官也觉得这是犯了兵家大忌，但想到很快就要进行新一轮总攻，红军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也就没有再做调整。他临走之时，也对唐式遵讲了这事，要他随时注意红军动向。并告诫说红军善打夜战，晚上一定要多派巡逻队。唐式遵倒是频频点头称是。但王灵官一走，唐式遵就当做了耳边风。他想，你让第三师冲前面抢功，有能耐还怕出什么差错？你王灵官各人回来了再处理吧，老子不给人擦屁股！
因风雪交加，军营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驻守马鞍山地区的川军这天晚上早早就上床睡觉了，站岗的哨兵也溜到屋角避开风雪打瞌睡。几队巡逻兵，在营盘外走了一阵，见没有什么情况，就各自回到营帐内抽鸦片。
半夜时分，马鞍山四周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红八十八师首先向川军第三师的两个团发起攻击，正做美梦的三师官兵被枪声惊醒，这才仓皇迎战。但此时已经晚了，营盘四周已经被红军包围。红八十八师进展非常顺利，在天亮前就结束了战斗，全歼两个团。
红军前卫七十三团，也在夜色中乘敌不备，一举攻占五路军三师七旅一个营盘踞的红岩高地。红岩是胡家场北部的制高点，从这里向南延伸出两条山脊——鸡公岭和锣鼓山，像一把巨钳从东西两面把胡家场紧紧夹住。红军以七十四团沿鸡公岭、七十五团沿锣鼓山向胡家场攻击前进，对胡家场形成三面包围。
五路军第七旅仓猝占领村边的高地进行抵抗，红军复以七十三团从右翼插向敌人侧后，并发起总攻。顿时，胡家场周围的山坡上红旗招展，杀声震天，红军从四面八方向敌人冲杀过去。中午时分，川军第七旅和三师师部大部被歼，正在师部的第九旅旅长张邦本也被红军活捉。
攻占马鞍山的红八十八师和从罗文坝南下的红四军部队汇合，在毛坝场地区将郝耀庭的旅司令部和两个团全部歼灭，并当场击毙旅长郝耀庭。川军搜刮来的大批“年货”，现在都成了红军的战利品。
与此同时，西线红军在王树声、李先念的指挥下，向川军第一、二、三、四路军发起反击，也夺回不少阵地。
十四、刘总司令刀下留人
二月十一日下午，成都将军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四川省主席兼“剿匪总司令”刘湘此时正躲在书房里，斟酌祝酒辞。根据前些天的战况汇报，显然川军六路齐出“剿匪”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共匪”一再后退，我军前进再前进。再发起一两次总攻，定会平定川陕边区之乱。等会在迎春酒宴上一定要表彰川军团结剿匪的精神，一定要把胜利的喜悦表达得淋漓尽致。刘湘想到这里，便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试了试嗓子。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确实一开口就声音洪亮，精神十足。他收拾好稿子，正欲到客人云集的西花厅去，此时一个高级参谋匆匆进来了。刘湘见他拿着一份电报，就问，是不是战场上又有好消息？但那位参谋却不说话，只是默默把电报递过来。
这封电报正是刘神仙发过来的，上面说：
昨夜五路军第三师兵败马鞍山，牵连六路军一个旅另两个团被歼，引起全线震动，阵地丢失多处。据查，五路军总指挥王陵基擅离职守，为共匪此役提供了可乘之机。
刘湘看罢，顿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那参谋连忙把他扶到藤椅上坐下。
刘湘黯然良久，这才恨声道：王陵基误我大事。他稍休息了一下，就叫参谋发电报给王陵基，要他立即赶到省城来。
王灵官也得到了兵败马鞍山的消息，听说刘主席召见，心知会被责罚，仍旧星夜兼程西上。王灵官一到成都，即被拘押。刘湘本来就怒气冲冲，加上刘神仙一再怂恿，决定按军法从事，在战场擅离职守者罪在不赦，应当执行枪决。三路军总指挥杨森、五路军师长潘文华、唐式遵等“速成系”将领闻讯纷纷说情，要刘总司令刀下留人。最终刘湘也顾念到师生之谊，便饶他不死，只撤消本兼各职。
21军执法队把王灵官押送回原籍乐山，要他遵照刘总司令的指示闭门思过。但这个王灵官风流到骨子里去了，哪里耐得住寂寞，回到乐山没有几天，就买通监管军官，悄悄乘舟东下，到万县找清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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