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杨全富《杀年猪的日子》
文/杨全富
【作者简介】杨全富,又名阿都登巴,藏族,现年43岁,康巴作家群作家,四川省教育报刊社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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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中,宰杀年猪是村寨中的一件大事,因为是大事,所以就有着许多禁忌,而且,这也是人们最盼望的日子。
在小的时候,村寨里每一户人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一年到头都在忙着农活,生活极其清淡,端上桌的都是少量的玉米粑粑,合着难以下咽的开水煮萝卜,汤面上漂浮着几点可怜的油星。每个人的脸上浮现出营养不良的菜青色,如果遇见有油水的汤菜,会激发起强烈的食欲,以最快的速度将碗里的菜一扫而空,用馒头将碗壁刮了又刮,咂巴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因此,宰杀年猪就成了人们最盼望的日子,因为这天可以大快朵颐,让“草肚子”能有一次油荤满肚的机会。
在宰杀年猪的前夜,家里的女主人一夜都不能安稳的入眠,翻来覆去的,仿佛有什么揪住自己的心似的,年年都如此。其实,家中的男主人最懂得女人无法入眠的缘由,毕竟从猪仔开始养起,每天都要与它说上一段话,猪也哼哼着,甩动短而粗的尾巴,仿佛在回答女主人的问题似的。男主人一句话使女主人的心也放平了许多。“亏你对它那么好,现在是它回报你的时候,这是约定俗成亘古不变的规定。”男主人说完,丢下女主人,翻过身又继续酣睡。
早起的雄鸡拍打着翅膀,站在鸡舍外,高昂着头颅,涨红了脸颊,扎煞着五彩的颈翎,张开嘴,喔喔喔的叫起来,女主人匆匆爬起床,念着佛经,在大锅底烧火,做饭。
早饭后,邻居中的几位小伙子来到家里,聚集在锅庄房内,屠夫将一尺多长的长刀磨了又磨,小伙子们则忙着将蓖麻杆上的皮撕下来,揉搓成粗细不同的麻绳,做着宰杀年猪前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在紧张的气氛中,小伙子们站在猪圈里,一人逮住猪尾巴提起来,屠夫捆住猪嘴,一起用力按倒在长凳上,开始宰杀,一气呵成。
猪圈里有声响不断的传出来,女主人双手压在胸前,不停的念诵着经文,当惨烈的嚎叫声传来时,女主人点燃了一盏酥油灯,双手合十,嘴皮的张合越来越快,诵经声也越来越大,眼角也随之溢出晶莹剔透的泪珠。
在家乡,宰杀年猪必须要做到快准,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一切结束,如果时间拖延得久,那么将有不幸的事降临在主人的头上,为此必须做到一刀毙命。在我们村寨里,杨明发是我本家二叔,是一名高明的屠夫,在宰杀年猪时,有一整套用具,长的杀猪刀,弯曲的刮毛刀,挂猪的钩子,捆猪的麻绳等,宰杀完后,在猪头上点一束佛香,一边念念有词:“肥猪啊肥猪,愿你早日投胎做人。”
不一会儿,一头年猪就打整完备,一根根肥瘦相间的肉,在抹上盐后直接挂在了梁上。接下来就是请“杀猪宴”(也叫吃“泡汤肉”)的时候,猪肉装进锅里,在大火的助力下,水突突的翻滚,满室飘香。男女主人和前来帮忙的人一起忙碌起来,有的收拾桌子,有的灌制血肠、香肠,更多的是在灶间忙碌起来,切菜、择菜、炒菜,忙得不亦乐乎!锅庄房内,摆了几张桌子,摆满了由猪肉烹煮的菜肴,我们称这种菜为杀猪菜,或泡汤菜。夜幕降临时分,桌子边坐满了泛着菜青色面孔的客人。当上位的老人举箸夹菜后,其余的客人们才拿起筷子,一瞬间,桌上一片热闹,碗里的肉便风卷残云般装进了胃里,慰籍了胃,就这样,那一点点快乐就从胃里升华开来,从神经里往上传导,在身上弥漫开来,最后洋溢在脸上,这时候,所有的辛劳和苦涩顿时化作满屋的愉悦。对于没有来参加“杀猪宴”的人,第二日,女主人会提上一根新鲜肉,送到家里去。
终于,邻里的大人小孩们打着嗝,腆着装满油的胃满意的回去了,屋里只剩下男女主人,除了锅里水的突突声以外,就只剩下两位主人微弱的呼吸声。
突然,猪圈里的小猪叫起来,仿佛是在找寻昨晚还哼哼叫着,今天就莫名其妙失踪的那头猪似的,女人的眼眶又湿了,男主人看了看女主人的脸,伸出手,理了理女人的头发,说:“睡吧,明天还要送猪肉呢!”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