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想把我们家搬去邓葛塆

一、

邓葛塆是我老家院子南边的一个山塆,相隔几百米远,至今还是无人居住,静静的。

老家院子在大山脚下,大山上是远近有名的红岩坝。这座大山大体呈南北走向,在南边又有些偏西。大山西面以前是木桥沟的深山沟,现在是木桥沟水库宽阔的水面。东面则是我们院子所在的一条好几里长的宽阔的大冲。大冲对面是连绵起伏的丘陵。这条冲到了下面,就形成了一条明显的河沟,在我们院子门口的一段,二队筑起堰坝成了小河。

不仅大山东面山脚下的大冲的对面是一大片的丘陵,在大冲下面中间的小河沟的大山一边、我们院子南面,大山与木桥沟水库下面的镇溪河及门口的小河沟三者中间,也形成了一片三角形的低矮的小山和田野,小河沟在新房子那个院子附近流入镇溪河。这片大山下的三角形地带,都属于我们村,山脚下是原来的四组,其余不挨着大山的绝大部分,是”老三队”。我们生产队则沾了一点边,就是邓葛塆那一片。邓葛塆在我们院子南面大山下的那一片三角形的浅丘的边沿,与大山中间隔着土定坳,跟大山的关系不如我们院子紧密。

父亲在他四五十岁、身体还很好的时候,和我谈起过邓葛塆,想在那里修房子,把我们家搬过去。

二、

我当时认为,父亲这样想,是因为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家的田土,大都在邓葛塆面前及附近。我们家在院子里又长期受人欺负,吵架甚至打架,父亲也厌烦了,不如搬走,"惹不起,躲得起",图个清静。实际上,我这样认为,是忽视了恶劣的地理环境条件对人的影响。

我们院子以及生产队的大部分院子、人家、田土,都在红岩坝大山脚下。前不久,还听从生产队出去工作了几十年,已经退休多年的王玉大姐说:"红岩坝的大山压着我们生产队。”几十年来,我们生产队大多数人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生产队基本上是一个家族的人,二十来户人家,只有两户是外姓,可是相互间却矛盾重重,彼此争斗不断,很难说与这种差的地理条件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生产队三个院子和一些分散居住的人家,大部分都在冲的大山脚下一边,在大冲对面、冲中间小河沟对面的,只有瓦房子一个院子,一共是四户人家。瓦房子的人到我们这边来要过河沟,夏天下大雨,河沟涨水,则要趟水过河。

大冲在我们院子门口的一段小河沟,在邓葛塆下面瓦厂旁边,被对面本村的二队筑起了一道石砌的堰坝。初秋,小河沟变成了一条美丽的小河,和它上面一层层的水田,带给我们几多慰藉,让人暂时忘却了大山带来的压迫感。

我们院子,背后是一大片竹林,周围翠竹环抱,环境优美。可是,其地形条件却很差。院子建在一块"狭长"的平地上,南北走向,背靠大山,面向东方。我们三家处于正房,屋背后,是高高的坎子;王中雄幺叔家门口的坝子里栽了一笼竹子,竹林前面,则是乱石砌成的高高的坎子。我们两家这边也是坎子,只不过不如幺叔家坎子高。两家坎子中间,是院子大门口长长的石梯。院子南侧,是当时大队党支部书记二伯家,二伯家背后则是刘大爷家,靠着二伯家的墙,接的拖部盖了几间房子居住。刘大爷房屋的旁边,就是一口小水塘。北侧王学清大叔家旁边,是一个坡。坡上是他的几间房子和两个弟弟家,”小院子"面前也是一个大的坡,坡上是竹林。

而邓葛塆则要好多了,它是椅子形状,"座位”和"靠背“都宽。刘大爷家自留地和山林都在邓葛塆。在那里建一个院子,地方绰绰有余,不显局促。面前又是一大片一层层的水田。站在邓葛塆,让人心情开朗。人也像这个地方一样显得从容,没有了在院子里感到的大山所带来的压迫感、局促感。

三、

大山带给我们压迫感、局促感以外,还有出行难。

我们院子、生产队,与外界的联系,不外乎三条路,到三个地方。

一条是走冲里以前人们赶场的大路,去十几里外的板桥坝。板桥坝是一个大场,在东北面。一条是去观音桥,走到冲与镇溪河会合处附近,再翻山过小河,顺着镇溪河边到观音桥。观音桥是个小场,但去的路与院子背后上山的路比较起来,还算平顺,又较近,比到板桥坝近差不多一半。因而我们生产队的公粮,也不爬坡上坎交到本公社粮站,而是交到观音桥粮站。再一条就是上山走红岩坝,红岩坝有板桥坝到木桥沟水库的公路,可到中和场,也可到板桥坝。

渐渐地,乡间的大路,不管是去板桥坝的,还是去观音桥的,由于人们很多都出去打工了,因而走的人大大减少,最后这些乡间土路都荒废了,想走都走不成。人们去赶板桥坝,就上山去走红岩坝的公路。后来,上山的路修成了水泥公路,村里人出去就方便多了。

四、

我们生产队上山到红岩坝的路,有几条,一个院子一条,分散居住的比如菜籽塆的人家,也有路上山,最后都到红岩坝上公路。

其中,我们院子背后的那条路,走的人最多,是名副其实的"大路”,是中和场和观音桥两个乡场之间的通路。从我们院子背后到红岩坝,虽然不如堰坎上上山路那样陡,但上山走起来,也挺累人的。我很佩服大冲上面的唐表叔和表叔娘,那时他们年轻,三四十岁,晚上熬夜编箩蔸,从红岩坝斜对面山坡上的家中,挑起箩篼过冲又爬坡,到红岩坝这边的北门口去卖给来收购的贩子。

这样的山路上,曾唱着一曲曲坚韧乐观的歌谣。

邓葛塆到门口的小河堰坝附近,是当时村里的瓦厂。瓦厂用的煤炭,就是汽车运到红岩坝来的。卸下来后,瓦厂的人就在岩边通知大家去挑去背,一百斤多少钱。下山的路是到观音桥的小路,汽车开不下来。于是,很快路上就是络绎不绝的挑煤的大人背煤的小孩。大家累,但是高兴,大人挣了盐巴钱,小孩则挣了归自己的钱。

而在这条路上,也留下几多辛酸。一个小伙子未来的丈母娘,高高兴兴地从红岩坝下来给女儿相亲。离开时,却因身体有病不能上山到红岩坝走公路,而走了冲里走长崖山的长坡回了家。

五、

在那样差的环境条件下,我们生产队,以及河对面的二队,却创造了很好的成绩,也可以说是两个小小的奇迹。

其原因,在于当时大队党支部领导特别是支部书记的有力支持。大队党支部书记是我们家族中的二伯,和我们家在一个院子里,而大队主任也在我们生产队,还兼任队长。这使得我父亲当个生产队副队长可以大胆地干,二队也不必担心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在我父亲的带领下,生产队连年粮食获得丰收,年人均分口粮三百斤,远近闻名。二队的副业也搞得很红火,他们办起了面房,专门请了师傅做面,年年年底都分红。

然而,这些东西受人的因素影响太大,容易变化。而差的自然环境条件却不容易发生改变。这就导致了这里的人们,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以强凌弱。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的热情干劲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他有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为了种好田土,将别人不要的差的田土种出好庄稼,他放弃了自己很受人欢迎的篾货手艺,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土里捡石头。那一片土是木桥沟左干渠边上的,土里尽是修水渠倒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最后用土里捡出来的石块在土边砌了一道石墙。然而,粮食丰收了,别人的欺负并没有减少,最后父亲还被人打成重伤。父亲曾伤感地对我说:"我没有兄弟姐妹,遇事没人商量,也没人帮忙!"而别人对我父亲则采用群狼战术。因而,父亲想到了搬家,他看上了邓葛塆,他心里对院子已经很失望、很厌倦了。

六、

父亲厌倦老院子,想到了邓葛塆,仅仅是因为受欺负?具体原因有哪些?我并没有问过他,没有与他作过深入的交流。

其实,院子的危机日益加重,这都是木桥沟水库左干渠带来的。

木桥沟水库左干渠,经过我们院子背后,在王杰华二叔他们屋背后的土边山坡上,还开了一个泄洪道。雨水的渗漏,使离水渠、泄洪道近的二叔、幺叔他们已搬走了。院子背后的坎子上也经常是湿漉漉的,房间地面也是潮湿的。

木桥沟水库左干渠,从木桥沟出来,从四队到我们生产队,先是经过四队半山腰,到我们生产队,在桐子湾,也是在半山腰,等于是给山撕开了一道口子,若水渠经过的地方地形陡峭树木稀少的话,则是很大的一种安全隐患。

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深夜里,山洪暴发,渠道垮塌,左干渠下面的一个院子瞬间被洪水吞噬,造成院子被毁、人员伤亡的惨剧。后来,我们院子附近的桐子塆,上面半山腰的水渠,在夏天山洪暴发时,也垮过二三次,冲毁下面的良田。

多年前,王中发幺叔从瓦房子搬到红岩坝下修了新房子。下半年有一天上午,天气很好,在队里算个文化人的他,爬上了红岩坝,一个人坐在岩边,望着山下独自沉思。他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我们队里一个家族的人们而忧心?

而忧心的,又何止他一个人呢!我父亲在忧虑中想到了邓葛塆。它对我们院子里的人们来说,不失为一块"风水宝地”。

邓葛塆在老家院子的对面,在土定坳下的女儿塘下面的大塆南边。塆北面,是老家院子。这个塆里是一大片良田,地势开阔、和缓。而邓葛塆更是如一把稳稳的椅子,背靠着一个缓缓的山坡。它到红岩坝下来从老家院子上面经过的村道不远,有宽的泥路在土定坳接上村道。而从邓葛塆到村道上红岩坝,路的长度加大后,坡度自然就变小了,在山腰上,甚至还有较长的平路。而我们生产队院子门口的路,两边都与村道相通了。可是,无论从左方还是右方上村道,都显得有些急迫、局促,不如邓葛塆显得从容不迫。

翻过土定坳,就是本村的四队。四队是一个很出人才的地方,尤其是麻柳坪、竹林坝两个院子,出的人才最多。这使人想到了地形地貌的一些作用和影响。

麻柳坪院子在笔立的大山下,可它却在一块较大的平地上,旁边还有一口水塘,院子离山顶很近。竹林坝在麻柳坪下面,处在一个和缓的坡上,人们平时也许就忽略了这样一个坡的存在,心里没有一点紧张、不适之感。麻柳坪下、竹林坝北边,是一大片水田。这样的状况,至少不让人有压抑感,不感到紧张不安,有利于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人们生活也较为舒适。

很多人喜欢讲风水。我以为风水对人是有影响的。它作用于人的心理。好的地方,好的风水,会给人好心情,好心态,塑造出人的好个性、好气质。当然,不好的地方,不好的风水,反过来也让人奋发努力,去改变命运,让人成才。风水对人有影响,但不是决定性的。这就是离得不远的李桥镇岩上,闭塞偏远贫瘠的地方,却出了不少人才的原因。邓葛塆,我认为至少住着舒适,不紧张,不局促不安,它的风水比老家院子要好不少。

父母去世后,兄弟搬出去修了房子,不过,不是在邓葛塆,而是在我们家的自留地上。看来,我家搬到邓葛塆居住的梦是实现不了了,因为我户口早已从老家迁出没资格修房子了。但我还是对邓葛塆抱有信心的,相信迟早会有人看上它,在那里建房居住的。它背后是一大片荒山,还可开辟为果园。只不过,时间要等得久一些罢了。

王良炬   2020年11月5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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