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路的故事 | 9郭俊纶先生和他的“书隐楼”
“书隐楼”占地面积二千多平方米,不仅是上海市区里仅存的较为完整的一座大型清代建筑,而且也是惟一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的一所私宅。书隐楼建于清乾隆年二十八年(1763),后为郭万丰船号主人(郭俊纶的祖父)购得,为郭家的私产,郭俊纶的后裔一直居住至今。
有关书隐楼的文章与报道,在各种报纸上、杂志上、网络上已是铺天盖地,我不再作赘述,说点其他的事。
每次走进书隐楼,守护着书隐楼的郭家后人、郭俊纶的女儿郭誉文女士总是对我说:没有我的爸爸,书隐楼是不可能保护下来的,书隐楼是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保护下来的一份宝贵的文物遗产。“文革”后期,占据着书隐楼的某工厂,曾试图跟我爸爸谈成房屋置换交易,但遭到了我爸爸的严词拒绝,要不然的话,还哪有书隐楼的今天呀!
▲郭俊纶先生保护下来的门楼
于此,我在本书里作一段文字记录。
郭家的祖上是福建漳州人,在台湾创立“郭万丰”船号,经营航海贸易。乾隆年间迁居上海,在黄浦江畔设立了“金利源码头”,还开设了瑞泰丝茶号、丰泰木行、长丰银号、万益钱庄等。1882年,郭家将金利源码头出让给“轮船招商局”,这就是后来的“十六铺码头”。从中可以看出,郭氏家族的经济实力与当年的产业是多么的雄厚与庞大。
1881年,郭家将书隐楼购置下来后,在此定居。郭俊纶先生出生在此宅院里。
殷实的家境为郭俊纶先生(1914-2002.9.7)创造了良好的读书条件。青年时,他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1949年上海解放后先后在华东建筑工程公司、一机部华东土建设计公司(后为一机部第六设计分局)、化工局基建处工作。因倾心于中国传统古建筑的研究,1960年,郭俊纶先生如愿进入上海民用设计院,担任工程师。他是解放后上海古建筑保护领域的先驱之一。
郭俊纶先生的第一个古建筑修复设计项目是松江唐经幢,这是上海地区惟一的唐代遗留下来的历史文物。在修复该经幢室,发现该经幢的大部分都埋在土里,而且碎块的体重很大,原物的图案复杂。郭俊伦先生就在泥土地上,将破碎的原物经测量后,根据数据设计了唐经幢的底座与勾栏,使得破损的唐经幢得以恢复原样,重见天日。
1958年与1959年间,开始修复豫园“得月楼”。郭俊纶是得月楼复原工程设计人。郭俊纶先生几十年来的追求终于有了发挥的机会。他查阅了大量的古籍,收集了很多古建筑的资料,这座两面临水的楼房得以复原,为豫园增辉不少。
上世纪60年代,许多基建项目停工,设计人员无事可干,郭俊纶先生收集了古代文献中关于豫园的资料,结合百年来豫园的变迁,经过仔细认真的推断后,精心绘制了《豫园复原全景图》并撰写了近万字的文章,发表在1964年的《建筑学报》第6期刊物上。后来,这成为了豫园复原的权威性蓝本,郭俊纶先生功不可没。
郭俊纶先生虽然学的是土木工程,但他极其热衷中国传统建筑,酷爱中国古典园林,在古典园林方面很有研究,而且能绘制传统的建筑、园林的图画,他著有1993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清代园林图录》一书。此书收集了大量清代的园林图资料,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
郭俊纶先生先后发表过多篇有关古建筑、园林的文章,较为著名的有刊登在《文物》复刊号上的“袁江《东园胜概图》卷;《清代园林图录》《“芝园”飞来峰之谜》《扬州三东园》《沪城旧园考》等著述,而书隐楼成了郭俊纶先生的一生所系。他认为只有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古典园林专家,其他的人只是“业余人士”。
书隐楼的原来建筑,在“文革”的10年时间里经历了一次大动荡大劫难。当时,郭家被重点抄家,几乎每天下午,郭俊纶和他的女儿郭誉文等都被强迫站在天井里低头接受批斗。在这期间,大门口一对精巧的石狮被抢走,至今没有下落。造反派以“扫封建四旧”为名占领了书隐楼。大厅一度被房管所改为某针织厂和玩具零件厂的车间,墙面和地面的结构遭到严重破坏,书隐楼的西墙外造起了四层厂房。从那时起,西墙的地面沉降使书隐楼高高的风火墙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以致第2进西厢房倒塌。待“文革”一结束,郭俊纶先生立马挥笔写信向市区有关部门反映,要求抢救保护书隐楼,先后在1981年和1991年间发表了《上海书隐楼建筑及其雕刻艺术》《上海书隐楼》等长篇文章。郭俊纶先生在古建筑上,知无不言,对业内的一些不正之风,也少不了有斥责之言。
郭誉文回忆起自己的父亲时说:“他总是在看书,不跟我们儿女多讲话。”郭俊纶先生对古建筑似乎上了瘾,在他的书房里,堆满了古建资料,各种照片以及各种设计、手绘图,而且,他还会摆弄各种摄影器材,摄影技巧也非同一般。父亲还把'文革’时被拆下来到处乱扔的门窗零部件捡来,堆放在大厅里,嘱咐我们:“以后修复时,都可以派用处的,不能卖掉呀!”上世纪90年代,郭俊纶先生已到耄耋之年,但“脚劲”特别好,经常骑着他的那辆“老坦克”自行车,从书隐楼出发,去跟朋友交流研究古建的心得,谈如何修复书隐楼的想法。
▲书隐楼残留的零部件
1987年11月17日,书隐楼被上海市人民政府列为“上海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严重的房屋损毁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由于私有产权与文物保护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关系,面对残破不堪,成了危楼的书隐楼,有关部门也只能帮助做些简单的修缮,比如:用油布盖住屋顶,用一般木料支撑坍塌的结构。然而,这毕竟治标不治本,若不进行彻底的修缮,是根本不能恢复原来的面貌,而进行彻底的修缮复原又面临着一个权属、资金和责任的问题。目前居住于此的郭氏后裔也无力为之,只能守着旧屋度日。
正因为郭俊纶先生对古建筑的深厚情感,这座历经二百五十多年的名园,没有毁于战争的炮火,也没有毁于周围的侵蚀,更没有毁于10年“文革”的摧残,至今保存在天灯弄里。
如今的书隐楼内,杂草丛生,房屋破败不堪。卸下来的石材木料堆放在大厅里,透着一股尘封的霉味。但是,院落里处处可见精美的砖木雕刻艺术,如“周文王访贤”“三星祝寿图”“八仙游山图”“穆天子朝觐西王母”“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等。从一些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古戏台中,依然能感受到当年这座名园的豪华精致。
▲书隐楼的砖雕和木雕
几十年前,书隐楼的产权人只有6个兄弟,如今,传至下一代,甚至第3代与第4代人等,产权人与继承人的情况更为复杂,协商难度更高。但,书隐楼作为古建筑,是上海城市发展的历史印迹,即使产权是私人的,作为人文底蕴深厚的建筑文物,仍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宝贵财富。我们有理由共同保护传承这份文化遗产,绝不能任其在风雨中倒塌,日渐破落甚至湮没。
有专家表示,我国目前私人产权文物的保护,存在着“权利义务不对等”的矛盾,急需通过立法来给予解决。
郭氏后人、66岁的郭誉文,目前是惟一在书隐楼里居住和看护的人。尽管她享有书隐楼的产权,但如今的郭家大部分后人都定居国外,很少回来。所以,独守两千多平米的古宅,成了她一个女人的使命。
▲书隐楼结构图(图片来源:新民演艺)
▲郭俊纶先生(郭俊纶之女提供)
▲现今破败不堪的书隐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