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佛醮
01
我打小生活在农村。
乡下的农民靠天吃饭，
因此流传下来许多封建迷信日。
其中最隆重和极具纪念意义的就是十年轮一回的佛醮节。
佛醮节会给人们带来好运和幸福，
因此每当轮到自己选区庆祝佛醮节，
人们总是充满热情和莫大荣幸。
庆典当天，
家家户户都会敬献一桌丰盛的贡品和一头肥头大耳的生全猪。
家中男女老少不管身处何方，
当天也都会赶回来相聚。
人们相信参加佛醮节能让家人沾上喜气祥和，
保佑大家好运常伴！
庆典仪式结束后。
主人家会提前通知自己的亲戚朋友，
请他们来家中吃佛醮宴。
意欲为：与亲朋好友一起分享佛醮的喜庆，祝愿大家身体健康财运亨通。
02
第一次遇上。
我只有2岁，是一个令父母又爱又恨的病根子。
这一次，我对此是没有半点记忆的。
03
第二次遇上。
我是一名12岁的高年级小学生。
一头枯黄毛燥营养不良的长发，
青黄消瘦的瓜子脸这白一块那白一点地长着白癣，
只有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不被尘土遮掩。
这一年相遇，留在记忆里最多的就是'搬椅子'。
举办佛醮宴席这天，
家里会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
很多远亲们平时都难以相聚，
这一天大家在一起热络地交谈、吃席、喝酒互相祝愿。
宴请时一般都要用上十张左右八仙桌，
八仙桌四面围上4条长椅，
每桌坐满8个人，
来宾越多，
代表主人家交际越广泛也就越有面子。
宴席当天主人家附近的一圈邻居们，
家中是完全不见一张桌子一条椅子的，
我们这群十几岁的孩童们都会被分配去他们家中搬来借用。
我那只能承受一张长椅重量的瘦弱肩头，
总是心疼父母亲的忙碌、辛苦，
而常常让自己扛上两张不安份的长椅。
它们在我肩头吵闹干战，
一言不合又从我肩头上蹦下来，
尽管我用了全身力气去劝架，
它们还是不时跳到地上，惹哭我。
只得将它们好生安抚，
要它们和好，
再抱它们在怀中，
用眼睛盯着它们，
走走停停.......
04
记得一次，
轮到我堂伯伯家做佛醮宴席。
那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堂伯，
是我众多伯伯中最爱戴的一位。
不但因为他是我最好朋友的父亲，
同时他也是我所有伯伯中对我父母亲最友善的一位。
他家做佛醮宴席，
我必是要去帮忙的。
更何况他对我们说：“等将这些桌椅全都归还完毕，我就给你们一人奖励一瓶健力宝。”
哈哈，健力宝！
那可比我女儿现在被允许喝可口可乐还要振奋人心。
我们这辈的堂兄弟姐妹众多，
我算是排行靠后的了。
我们不再将搬桌椅当做是任务，
大家都卖力有劲地将宴席前从各家各户搜刮来的桌椅一一送回。
哈，
由此可见，
奖励制，确实可以提高办事效率。
05
当天，我是最晚回来报告的。
堂伯父用他一线天的眼睛看着我，
赞许地点头夸我做得最好、最懂事。
不但给了我一瓶奖励制内的健力宝，
还额外多给了我一瓶。
那肯定赞许的目光如炬般光明！
您的认可，对我多么重要！
我一手抱着一瓶健力宝，
如胜战归来的将军，
和哥哥妹妹一同分享，
这天上的圣泉人间的玉液......
06
有时候，
你的一点点善意，
都会被人郑重地记在心里。
那些感动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半分色彩，
那些感激没有由着唇齿开合而消逝无踪，
而是在时光的沉淀下，
成为一想起来就会泛出甜蜜的神秘力量。
12岁的相遇，
最难忘的就是那琼桨玉液般的健力宝了。
岁月匆匆。
12岁后，
我的生活如同过山车，
起起伏伏刺激惊喜。
经历了毕业、毕业、再毕业。
见识了乡村外的世界；
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横财；
谈了第一次恋爱.......
07
第三次相遇。我正当22岁妙龄。
不知何时开始，
镜中显映出来的脸庞竟悄然变化！
从前削瘦的瓜子脸变成了鸭蛋脸，
笑起来时，
两边的大酒窝凹陷进去，
竟又成了大圆脸。
昔日明亮的大眼睛也成了一弯深遂的半月，
小时稀疏的毛发渐渐旺盛，
就连眼皮上的睫毛也长得浓密粗壮修长。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小时候我那巴掌大的瓜子脸变成大圆脸啦！555......
08
那是二十岁的一天。
我和远道来的闺蜜一起到公园游玩，
一个摄影界朋友帮我俩拍了一组纪实照片。
闺蜜回去后，
将我的照片洗出来同她的一起摆在办公桌上。
相框里笑靥如花的脸并未引起她办公室里来来往往年轻同事们的注意，
倒引来了几位年长的客户们的兴趣。
甚至有几个老者惊艳地向她打听我的个人消息，
并请求好友将我介绍给他们的儿子，
要我做他的儿媳妇，
并夸赞：这女生面有福相！
哈哈.......
当好友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
我不禁哑然失笑。
呀！
我长了一张复古脸，
得老一辈的先生们喜欢，
却不招同龄男生待见了！555......
肯定是的。
要不怎么没有人像书上说的那样：
为我痴迷为我痴情为我犯相思？
唉，
好吧，
温润如玉的情郎只应书上有，
人生难得几回见。
那年少心软感情泛滥的时期，好生失望！
09
这次相遇令我印象最深的便是：
主勺做的那碗“豆签面线糊”。
我从小就爱吃豆签面线。
每每跟随母亲去亲戚家串门，
为的也是偶尔能吃上的那碗豆签面线。
这次我家佛醮宴席，
主勺是我父亲好友的父亲。
他是一个六十岁左右光景，
体态敦实，
面目和善，
有几十年丰富经验的老厨师。
我们的宴席桌从计划中的10桌增加到了14桌客人，
他也能从容应付，
且每个菜品皆得宾客赞不绝口。
我已经前前后后帮忙了两天，
对菜品并没有太大兴趣。
唯独恋恋不忘那道主食：豆签面线糊。
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颜值最高的一碗豆签面线糊：
白色的面线，褐色的豆签，绿色的葱花，红色的虾米，粉色的肉片，黑色的海蛎、香菇......
上桌前，
再泼一勺爆香的葱油......
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至今忆起都难免不吞咽一下口水。
宴会结束。
亲朋好友们尽兴而去！
母亲望着几乎被一扫而光的菜品，
满意地笑了。
（主人家盼望准备好的食材不但足够食用也能够被吃干净，不仅意味着自家热情好客同时也不用为浪费粮食而惴惴不安。）
即便有剩余的残羹剩汁也会被主人家分装送给邻里乡亲。
我送客回来，
见母亲正在分装剩余的汤水，
便抢过紧剩一小盆的豆签面线糊，
不让母亲将它分食出去。
母亲取笑我不识货，豆签面线有什么好的？
10
夜间，
宾客散去。
我跟父亲称赞掌勺大厨。
并同父亲说：
改天有空，我要亲自去拜访他，请他教我做好吃的豆签面线。
父亲当我是笑谈，
并未放在心上。
而我也因奔波生计，
没能及时上门感谢和请教。
此后每次参加乡宴，
我都期望主食会是豆签面线糊，
也常想起那碗金玉般好吃好看的乡土美味。
011
几年后的某一段时间里，
我难得偷闲在乡下小住几日。
悠闲之际，想起他来。
心血来潮打电话给父亲，
请他为我通报：我要上门拜访请教老先生豆签面线的做法。
父亲无不惋惜地告诉我：他走了，前两年就走了。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说的就是这样的遗憾吧？
我难忘他做的豆签面线，
我以为只要我想学，
他随时都能教我收我为徒。
从未想过，
他年纪渐长，
他身体日况亦弱，
时光从不等人！
他从不知我的想念，
也从没有说过再见，
就从此永远再也不见了......
我深感震撼和遗憾。
我该在他的有生之年对他说：
您做的菜很香很好吃，您真的很出色！
我觉得特对不起他，
对不起我22岁时的记忆......
22岁，感受人生无常！
012
第四次遇上。我32岁了。
带上一双儿女，
驱车百里，
赴大伯二伯家的佛醮宴请之邀。
第一天，
为掩饰三十岁后日渐发福的腰身臃肿的身形，
特意选了一件遮臂蕾丝长裙出现在宴席上。
第二天，
轮到我家办宴席。
我一大清早便穿着睡衣起床，
同母亲家嫂一起前前后后忙碌开。
直至日上三竿，
各方宾客即将到达之际，
再换上一套白T恤、格子百褶短裙，清爽利落！
刚刚上楼走至前廊，
我那从小一同长大自小爱贫嘴的堂兄，便老远取笑我：
“咋的啦，昨天穿得像贵妇，今天穿这样是要变成18少女嘛！”
我已经32岁了。
听见取笑之言不再羞答答地脸红了，
权当顽皮的堂兄只是欣赏我的多变，
妒忌我的青春靓丽，哈哈.......
这时，
父亲也行至前廊。
他看见我干净清爽的打扮后，称赞道：
“昨天的长裙雍容华贵，适合你的气质，
今日清爽地打扮更像我胡** 的女儿：心态好，永不老！”
哈，好吧！
老爹总能及时救场！
32岁的我懂了：知人不评人,明理不争理。
懂得：
获得尊重是每个人的情感渴求。
即便偶遇无知，
亦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弯腰屈礼只为修养，不再咄咄逼人是为自我修行。
也懂：
一个女人，
以色事人固然是很卑微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能够以色动人，
同样是很卑微的事情，
会郁闷到内伤。
013
12岁时，
觉得日子太漫长，
长大二字遥遥无期，
一天天望眼欲穿期盼着自由飞翔。
22岁时，
觉得世事多变，
年少轻狂地享乐时光，
从不思索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32岁时，
突然觉得人生过往，
若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一天天一年年过得如此之快，
快得让人心慌意乱.......
014
我在这十年里，
成家、
立业、
生儿育女。
从清瘦到丰硕，
从贫瘠到富余，
从夜半独枕到儿女成群......
悄悄地，
宙宇的力量助我完成儿时的梦想，
实现了儿时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015
如果说女人是一朵花。
那么，
2岁时的它如同枝头上刚冒尖的嫩芽，
孱孱弱弱迎风飘零，
没有人关心它是否扛得过，
秋天的雨冬天的霜？
12岁。
熬过了幼时的易折期。
在风霜中，
不经意悄然长成枝干间最不起眼的那一杈。
22岁。
任凭其它花蕊儿花开花谢，
它独自静默地等待有心人到来。
自命清高、孤芳自赏。
32岁。
它迎来了做为一朵花一生中最绚丽多彩的时期。
色泽鲜艳欲滴，
气味芬芳诱人，
从没有人能预知角落里那朵默默无闻单薄的花骨朵，
竟能开出这般盛大艳丽芬芳馥郁的花来。
其实，这朵花儿，它自个也不曾想过它的一生能有这么大的反转！
016
它只知道，
花儿在含苞待放时才是最美，
一旦开至极致便是靡败之时。
盛极必衰！
它懂，它敬畏大自然法则。
人的运气就如白昼日光一般，
由早而午，
由午而夜，
日头再没有常常响午的理。
我是敬畏大自然的。
花开极致，荼蘼之时。
不管是日亦慵肿的身形，
还是镜中盖不住的细纹......这是一朵花于大自然的宿命。
一心向善，
只望得造物恩宠，
善待花期。
待候新生命新血液，继续护佑这株大树的繁荣昌盛。
017
兴许爱写字的人本就清高，
或兴许是爱了太多古文人的东西，
哪怕了酒桌上豪迈得千杯不醉，
仍赶不走那渗透到骨子里的悲凉感......
站得越高越觉得寒冷，
拥戴太热烈越觉得不配！
一到夜里，
那些隐藏的心事就会逃出来，
四处兴风作浪，
高处不胜寒。
018
32岁相遇，
吃尽山肴野蔌赴过饕餮盛宴的胃不再为某道美食留恋。
却为那些我爱的人，
我崇拜的人，
我尊敬的人心疼。
母亲日亦变钝的处事能力；
优雅的她隐藏在耳鬓的白发；
健谈的他消瘦的身影伛偻的腰背......
尽管明白人文事理，
也懂得人和事到了最后都是要还予天地间的，
怎奈，
越热闹越孤单才相聚又痛分离。
时光啊时光，你慢些儿走......
唉，
我这悲戚戚的小女子情怀注定是成不了大事的了。
019
32岁，
我得到了年少时期梦想中的一切。
接下去，
何去何从？
在下一个佛醮庆典宴会时，
我又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
我的身边还有谁？
看着欢腾于林间园野的儿女侄亲们，
淡淡一笑，
那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们吗？
天波易谢，
寸暑难留。
谁也留不得春常驻，
谁也保不了爱永缠。
唯有：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有情惜取眼前人。
才能不负这无情亦有情的岁月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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