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129)闯拉美 难中获胜(一)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七日,中国京剧院一团在人民剧场首演《灞陵桥》。李少春饰关羽,我饰曹操。因少春身体不适,只演了一两场,就搁浅了。
一九六年一月中旬,我们一团排出了表现藏族农奴身做主人的现代剧目《柯山红日》,根据陈其通歌剧改编,改编范钧宏,导演阿甲、郑亦秋。
整风以后,中国京剧院各团都制定了演出场次指标和经济指标,票价也是较固定的。如果四位主演中只一人演,票价一元,四人全上就是一元六角。一个月中,多演四个人的合作戏,不但不累,经济收益还大。然而,要选排四个人都对功的合演戏,也不容易。眼看春节将至,就选定排了原是中国京剧院四团孙岳、杨秋玲等青年演员排演的、社会反响较好的《柯山红日》。可以四人同演,而且短时间排练即可,驾轻就熟地走了个捷径。
剧中,我演柯陆亚得,是个尝试性的角色,记忆甚淡,感觉并不成功。
一九六O年正月初二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首都新闻界春节联欢晚会,前一部分是中华全国总工会工人歌舞团、中央实验歌剧院、中央广播说唱团演出歌舞及相声节目:后一部分是中国京剧院一团的京剧节目:娄振奎、李金泉的《打龙袍》,王鸣仲的《卧虎沟》,我和孙盛武的《普球山》,叶盛兰、杜近芳、吴素英的《断桥》,李少春的《美猴王》。
春节过后不久,我接受了随中国艺术团赴拉美的出访任务。
在中国人民坚决支持拉美人民抗美斗争的前提下,拉美各国和我们国家友好往来频繁,周恩来总理指示:要派一个阵容强大的中国艺术团,到美国“后院”去!——到拉美和加拿大去演出。
这一次准备出国演出的京剧目,除了《拾玉镯》《秋江》《霸王别姬》《三岔口》等戏外,还要带两台全本文戏《白蛇传》和《野猪林》。《白蛇传》杜近芳饰白素贞,我饰法海,盛兰饰许仙,因当时盛兰被错划为“右派”不能出国,李少春大胆提出试用大嗓代替小生扮演许仙。这并不为奇,南方用大噪演唱小生角色很多,周信芳先生就曾演《吕布与貂蝉》的吕布,用大噪唱老生腔。有道是精通本行,又不拘泥于本行!再说,少春与近芳配合,总比外借一位小生来默契得多!
这出由少春用大嗓演许仙的《白蛇传》,刚彩排即受到观众的欢迎而给予了肯定。问题迎刃而解!
四月初,由中国京剧院和中央歌舞团组成九十九人的综合性中国艺术团成立。团长陈忠经,副团长徐淡庐、张东川,李少春和我任京剧队队长,赴拉美和北美,访问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古巴、加拿大等国,共用了七个多月的时间。
临行前周总理在紫光阁家里设便宴招待主要人员。
周总理讲,你们要知道你们的任务,文艺跟贸易是两个外交的先行官。通过你们的文艺让外国知道,我们中国地大物博,是古老的文明国家。通过艺术表达了我们的党对艺术是热爱的,人民是勤劳勇敢的。为什么那会儿每次出国都有《除三害》,就是要说明我们教育人民是用说服教育,提到《霸王别姬》,总理再次强调,曾经有的同志认为外国人看项羽这脸谱难看,怕不理解,于是就把项羽给改成了揉脸,把脸谱取消了。不对的,脸谱,是京剧、戏曲以及我们民族艺术中特有的,取消了脸谱就不是京剧了。它代表着我们民族,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哪!你们在前面铺好路,第二步,我们再建交……
当时文化部、京剧院多次组织学习了出国任务的重要性,反复强调了艰苦性。由于国际环境艰苦、险恶、动荡不定,很多突发情况是想不到的。
说每次在国外屡屡发生的不平静事件,就一九五六年赴拉美艺术团中部分同志所遭遇的空难,都给大家造成较大的心理压力。更严重的是,家属们经历了那次大震动,一听要出国就如同去血战沙场一样格外担心。而且屡次出国远离家乡,时间又长,大家思乡难抑也在所难免。
我母亲听说这次出国去加拿大就在美国边上,几次说能不能不去?我宽慰地劝说:“放心吧!您儿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没事!”
福媛的性格比较豁达,整天忙于文艺界家属生产组的工作,被评上宣武区三八红旗手,还成了宣武区政协委员。给她寄来的公函、学习资料比我还多!自然觉悟很高了。虽还是别情依依,却从未说过反对的话。她仍像我去智利等国一样,给在外弃波的我多点儿温情,以鼓舞我坚持战斗!当然,我也多次向她承诺,多写家信,互相多些问候,多送温暖。
记得在北京饭店隆重举行的欢送宴会上,文化部领导敬酒时特别关切地询问我:“家属的工作做得怎么样?想得通吗?”
我得到老母,爱妻的支持心中有了底,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夫人是我的领导,热情比我高!”
南美之行,我与同去的舞蹈艺术家资华钧接触较多。此行由于人多,乘飞机必须分批,这是很伤脑筋的事——谁也保不准哪趟飞机又会遇到特务破坏出现空难。一般说来,第一批走的人目标大,危险似乎大一些,艺术团的领导从工作任务考虑,正团长一般安排在第二批,秘书长需要打前站,当然是第一批,但需有主要演员陪同,我常和小资被安排在这一批。于是我既正式又调侃地拿着京腔对她说:“好,好,好!小资啊!咱就陪秘书长走一遭吧。”
事后,她常赞我“真幽默"”,“依然透着鲁智深的豪气”,对领导的表态不唱“高调”,却“很感人”,“有力量”。
中国艺术团于四月上旬,离开祖国,踏上征途,开始了长达七个多月的艺术访问,在另一半球上访问了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古巴和北美洲的加拿大等国家。
四月十七日到达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我们此行得到加拉加斯市议会和委内瑞拉新闻记者协会的邀请和赞助。
不料,我们走下飞机舷梯,面对的不是鲜花、笑脸,竟然是戒备森严的武装部队的严密封锁。大家深深感受到整个加拉加斯城笼罩着一触即发、紧张的战争气氛。
忽然,机场封闭!接着又传来中国艺术团乐队人员乘坐的另一班机被停隔在离城三刻钟航程的一个荷属小岛上了!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随便议论、随便询问,只觉心在忽忽往下沉…
原来是委内瑞拉军队发生武装政变,双方剑拔弩张。虽如此,委内瑞拉的朋友却信心坚定,确信一定会战胜恶魔。他们为了两国人民的友好,为了使中国的艺术能同委内瑞拉的人民见面,经过多方奔忙,终于成功接回被困的艺术团成员。
委内瑞拉的朋友们怀着既为友谊相会而兴奋,又为迫在眉睫的战事而焦虑的心情接待了我们。
我们如期参加了他们循例在四月十九日举行的三万人参加的委内瑞拉独立一百五十周年庆祝会和庆祝宴会。
会上,当我们表达了中国人民对委内瑞拉独立一百五十周年的祝贺和此行为了传递两国人民的友谊时,坚决保卫委内瑞拉的自由和独立而正在进行斗争的委内瑞拉人民马上给予我们极大的热情和友好回应。
中国艺术团住在委内瑞拉一个十分安全的山顶上。历来出国,国家都给我们选很好的地方住,吃上很好的伙食,这也是我们新中国的尊严。
这是个位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国家,我们住在山顶固然安全,但汽车难达,进城演出往返都先要每五六个人分乘一辆空中索道车行二十分钟,再换汽车。
我们第一场演出正气氛热烈地进行着,忽然炮弹隆隆炸响!观众慌忙跑出剧场散去。又是叛军暴乱,演出被迫停止。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一连多日住在山上,不允许进城,每天除了练功只能爬山。
没想到,这里有大如碗口的蝴蝶,仪态万千,艳丽夺目,它们不时地在我们面前飞舞,大家都惊呆了!真是呀!长这么大的头一回见,之后我再也没见超过这么大、这么美的蝴蝶啦!我们不舍得去抓,抓了不舍得放,简直被迷倒了!在这难寻人烟的高山上,有时几乎疑是梦中的蓬莱仙境!
说是难寻人烟并不确切,经常有许多客人满腔热情地来看我们,大都是华侨。有一位侨胞怕我们太闲,引起思乡之情,主动要给我们做炸酱面。可是委内瑞拉没有中国的豆芽菜,侨胞们又带我们到山上采来代替豆芽菜的一种草。大家吃着这样的炸酱面,虽不似北京炸酱面,却胜似北京炸酱面。这酱里、面里浸透着海外侨胞对祖国、对亲人的深情厚谊!
委内瑞拉人民和进步力量团结战斗,很快粉碎了叛乱分子的暴乱。
中国艺术团从四月二十六日到五月八日,分别在市剧院、市中心的西蒙・玻利瓦尔广场和著名的国立中央大学场顺利演出了十二场,直接观看演出的观众四万五千人以上,通过电视看到演出的约五十万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