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连英 || ​思念无期

爹83岁时在杭州留影

思念无期

骆驼草

爹离开我们的日子里，我的思念之情无不魂牵梦绕。农历二月三十日，是爹去世七周年纪念日，我不禁悲涌心头，泪流满面，爹的音容笑貌历历往事清晰的再现于脑海……

爹名讳董栓柱，生于1924年农历九月二十四，与妈同岁。爹性格内向耿直，不善言辞交际，讨厌逢迎时势。用婆的话说是“一百梆子打不响。”  在有些人眼里爹是“一根筋，老实疙瘩。”  可爹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不耍嘴，不自私，凭良心，看行动。爹说：“你做啥事上天有眼，人心有秤。”

爹上过一学期中学，在五六十年代的农村，算得上个文化人。解放后，爹曾担任初级社、高级社、大队会计等。爹做事上心公正，帐目精准，公社陈会计竖着大拇指说爹“老董的帐目没得说，在咱公社也是屈指可数。”  社员们说爹“你当会计我们放心！”  爹的老搭档生产队长王伯伯给我说：“都说你爹扳筯子，不精道，放弃了多次提升机会，我认为你爹做得对。”  他给我列举了这样一件事：五十年代大跃进，刮浮夸风时，爹被通知到公社，让按要求数字上报产量，并承诺照办后可提升为公社干部，爹死不应允说：“闷着良心说假话让别人背后捣脊梁骨的事我做不出来。”  结果，被关了三天禁闭，降为生产队会计，一生务农。

爹当生产队会计，坚持秉公办事，帐目公开，从无丝毫贪念，不占集体一点便宜。我当民师，每年10元取暖费和部分工资由生产队出。爹说：“队里没经济来源，即便啥时候有点钱，也要先紧别人，咱不能让人说闲话。” 我结婚时的两小间房子被三弟结婚用了，老公家属移民搬迁区，不宜盖房。有了孩子后，只能在工作所在地（娘家）盖房，盖房时队里欠的钱用集体的杨槐树作价顶了帐，这已是好多年后的事了。我了解爹的为人，从不埋怨。公社喇叭里时常有表扬爹的广播，人们送爹外号“铁算盘，“    “大好人” 是爹在乡邻间的代名词。

七五年批林批孔运动中，大队经常召开干群批判大会。爹的批判稿若枪似箭，发言时口齿伶俐，义正辞严，赢得了阵阵掌声。我们学校的苗校长对我说：“这几次大队批判会上的发言稿，数你爷儿俩（我与父亲）写得好，你爹平时没嘴葫芦，正场上还真有两下子类！”

爹做事有条不紊，整洁利落。我们家的大小用件，都被爹收拾得放有地儿，取有处儿，用起来方便省事。记得早年烧柴火做饭时，爹都是提前把柴火截成一尺来长的小段，破成劈儿，整整齐齐地摞成一小垛一小垛备用。

爹很“小气，”  能省一分，绝不多花一厘，不浪费一粒粮食。我们上小学时，铅笔用到手拿不住了才给买，作业本不许撕掉一页，为此，我们写作业不敢马虎，不能出错；每顿饭菜尽量吃完，若有一点剩余，下次必须热了再吃。我们若撅撅嘴，爹会说出一连串大道理，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饱时想着饿时饥，细水长流；三年不煮豆，盖个瓦门楼” 等等。我嘴上不敢说，心里想：来个要饭的，你给人家舀一大碗饭，再给块儿馍，挨到我们了你扣得一个米星都是金贵的，真是不知道咋想类？

一次陪爹到洛阳游王城公园，观赏冰雕。该吃中午饭了，知道爹节省，走到卖小吃的大棚前，我说：“来碗泡方便面。”   “好嘞！” “多少钱？” 我准备从包里掏钱。“五元。” 爹一听，转身就走，嫌贵，叫也没用。

2007年夏天，我陪83岁的老爹到杭州大女儿家走亲戚，女儿带我陪爹游西湖美景，上雷峰塔览胜，登城隍庙、六和塔、到钱塘江等观光，爹高兴地说：“过去这都是当官人来的地儿呀！”  吃东西时，爹总要挑便宜的才让买。一天观钱塘江因避阳歇息地方较少，爹皮肤白，晒得脸和脖子通红，样子也很疲惫，让人看了心疼。回家时女儿要买票坐公交，爹坚持要跑一段路坐超市免费班车（杭州去各大超市买东西均有免费班车接送），说：“有钱时摆阔，没钱时挨饿；小处不省钱袋空。”  说得我们哭笑不得，只好陪爹跑到了“好又多”（超市名）超市坐免费班车回家了。

可能是受爹的影响，现在孩子们也常说我小气，女儿们觉得我吃穿节省，我和丈夫的冬棉夏单，喝的奶粉、营养品等，她们不断地买。

妈生病了，一向怕张嘴的爹到处求医寻药给妈治病。交通极不方便的六十年代，带妈到县城看病，背回去一纸箱子中药。煎药时，爹守在药锅旁寸步不离，掌控着熬药时大火烧，小火熬，药渣出水多少该澄药的每一段火候，力争最好的药劲。可妈的病时重时轻，疗效不理想。65年妈病重有惊无险后，爹总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发愣，突然一惊，身体抖动蹦得老高，好大一会儿才能缓过神平静下来。婆心疼的说：“这是被你妈的病吓类，还不是担心你们这仨娃子没了妈养不大可怜！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离了谁不能过？！” 是呀，爹那时还不到四十一岁。

爹84岁留影

苍天无眼，病魔无情，阎王狠毒，硬生生在66年的农历正月初六把不到四十二岁的妈带到了我们永远见不到的地方，破碎了我一家的幸福，扔给了爹全家人的生活重担，逼迫爹多扮个妈的角色，我也无奈停学回家做爹的帮手。爹下地干活了，我在家手足无措，光想哭，妈生前厨房的活计从没舍得让我入过手，就连爹也是妈病重后才进过厨房。爹下工回来，累得汗流浃背，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还得放下农具进厨房教我一块儿做饭。饭后，我站在门口看着邻居家孩子们蹦蹦跳跳上学去的背影，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爹看着心疼，不听乡邻们“你家现在这种情况，她一个女孩儿家还上啥学类”  的好心提示，噙着泪把书包整理了一下提给我说：“去吧。” 我一直上到高中毕业。

亲戚们看着爹带着三个孩子男一般女一般的太艰难，劝爹放下妈离开时间短的不忍与顾虑，把邻村一位离婚的妇女介绍给爹。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爹妈勤俭，我家日子过得不比别人差，爹的人品方圆有名，她很满意。进门后，婆和姨们也都尽量待她好些，劝我们嘴甜点，为的是让她帮爹照顾好我们姐弟仨。那时，妈去世不到一年，我们都丢不下，小弟三岁多，动不动就哭着要妈，大弟也跟着哭喊，我也控制不住眼泪。她听了讨厌，说对着她哭喊妈是咒她。我那时年幼无知，不懂解释，却给她理论，惹她生气了，骂我们：“你妈是老母鸡下蛋，下个蛋，鸡蛋壳篓不干再下个，丟下一窝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给别人添累赘！” 噎得我说不出话来，姐弟仨哭成了一团。爹回来后，我把实情说给了爹听，爹上前煽了她一个耳光。从此，她和爹产生了矛盾，也更嫌我们碍眼。爹不忍心我们受委屈，提出了和她离婚。此后，谁再提给爹续亲的事，爹一概回绝，直到离开我们近四十八年不曾产生续亲念头。

爹带着我们姐弟仨，既当爹又当娘，下地干活，洗衣做饭，料理家务，还要忙乎生产队里的事，晚上搂着小弟照顾。爹心里难受，身体劳累，消瘦苍老了许多，像变了个人似的。爹再苦再累再难，也舍不得让我们吃苦，从没打骂过我们一次。吃面靠推磨的年代，爹心疼我们转圈头晕，一个人推磨、面；大集体时期，每年除夕生产队组织聚会，爹都是帮队里准备齐毕后，回家和我一起收拾屋子，洁净厨房，包过年饺子，忙碌到很晚，一连好几年都是生产队聚餐爹缺席。现在想想，真难为爹了，爹忙顾不上，我为什么就不知道早些动手做准备呢？

爹对我们疼爱有加，但要求严格，从不当面表扬我们。我们在学校考试了好成绩，老师奖励了；在村里懂事，邻居们夸奖了。爹知道后，只是笑笑说：“你们的好别人都看到了，还是得改掉毛病。”  在爹的影响教育下，我养成了少说话多做事，不张扬，发现错误主动改的习惯；工作中无论分配教学那个班级或是安排抓教学工作，都是只注重责任，不计较名利。

爹手握犁耧锄耙冬夏春秋，肩挑柴米油盐吃喝浆洗 ，做尽了天下难，吃尽了人间苦，终于把孩子们养大成家各自过日子了，爹也老了。知道爹不容易，孩子们都劝爹啥也别干了，好好歇歇。可八十多岁的爹闲不住，在门前空场上搬石砌堰扎篱笆，整出两小片儿菜地，种上番茄、豆角、黄瓜、韭菜、蒜苗、、葱、青菜等等，蹲下除草，弯着腰浇水，长势喜人。弟媳做饭时随吃随拽，鲜嫩环保。

弟媳贤惠孝顺，通情达理，信道（耶稣），常带回家一些书。爹看了说：“书上讲的是做人的道理，还能学到好多知识类。” 也信上了。爹凡事认真，这一信不得了，瞅空就戴着老花镜看书，且边看边记笔记。星期天和弟媳一块儿到教会听讲。一次爹在马店我家住，我们出去办事怕爹着急，在信道的堂嫂家借了夲书给爹，爹把书、本、笔放在小圆桌上做功课了。我们出去七八个小时办完事回来，爹还在专心致志的看着记着。丈夫说：“爹要是在校生，学霸莫属。”  我回娘家，村里信道的邻居们对我说：“别看你爹信道晚，懂得的比谁都多，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是人家识字好。”  “真的？” 我笑笑。爹是不喜欢唠叨的人，知道我不信，很少给我说道此类话题。爹走后收拾爹的屋子时，发现一个一尺多点见方的旧木箱子装得满满当当，里边全是爹看的书，记的笔记，这是爹看重的东西。

爹89岁生日时和部分家人合影

耄耋之年的爹，耳不聋，偶尔看书还不戴眼镜，头脑清醒心态好，还喜欢接受新鲜事物，我退休后的巜老人春秋》爹都认认真真地看。2014年过完年，我去小弟家接爹来我家住。大概是农历二月份的一天，小弟来我家看爹，爹拿出我给他买的老年手机对我说：“我这手机也能照相类，啥时候教我照一张。你先说说存手机号时名字咋存类？”    “得用拼音类（那时我还没用过在手机上手写），你学是gui音，你不会。”我笑着说。“你给我说说。”爹转向小弟，“我拼音都忘完了，存个名字得扣掐半天，你回去了让小波教（小波是爹的大孙子，茌下峪镇中教学）。”  小弟这样说后，爹拿着手机进房间里去了。爹从来不给我们发脾气，我们也都没在意爹的失落，接着天南地北。

农历二月二十九是星期六，早晨吃过饭，爹拿上笔和本说：“明天星期日，我去相武（小弟）家，那边教会讲课像放电影一样，字打在屏幕上看得清。”  我说：“今天玉山（三弟）做手术得去医院，明天让玉明（丈夫）骑车送你去，要不我下去叫个车你坐上去？”  “你腰疼下楼不方便，啥也不用，这段路没多远，前段时间我走过，全当锻炼身体类。” 爹说着话就去开门，我知道拦不住爹，站在门口看着爹下了楼梯。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电话铃响：“姑，我爷在盛德美摔跤了……”我赶到盛德美处没见到爹，到县医院，爹在地上的单架上躺着，“爹………”这突如其来的现象使我失声痛哭，爹脸色蜡白，衣服上有呕吐的饭液，没有外伤。是好心人在爹摔倒后从爹衣兜的手机里找到了家人的手机号，同时又拔打了120  。心里特感谢这好心人！做CT后医生看了片子说：脑出血严重，年龄大了，做手术希望不大，恐有下不来手术台的风险。为了让爹魂回故里，我们陪爹回到下峪老家，第二天，农历二月三十日爹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90岁。

爹的突然离去，使我悲痛欲绝，为沒能在病床前伺候爹一段时间倍感遗憾，更为没能满足爹手机上操作的要求、强拦爹单独去小弟家免除灾难而懊悔！无论如何痛彻心扉，跪地祈求，都得不到弥补机会了，我的心好痛。有双亲陪伴的儿女们，无论父母在何时何地有何要求与愿望，都要无条件满足，万不能落下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

爹是位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以正直善良，公平无私，勤俭进取，吃苦耐劳的行为诠释了自己的一生，为子孙后代树立了榜样。爹的一生看似平淡，却做了常人难为之事，是一位伟大的父亲。爹三周年时，我们为爹立碑纪念，使爹的美德长存人世里，英灵永存天地间，我们永远永远怀念爹！

2021年4月8日（农历二月二十七）

【作者简介】董连英，网名 骆驼草，洛宁退休教师。欣赏、热爱文学，喜欢旅游，偶尔信手涂鸦，记录生活点滴，纯属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