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走到罗马。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十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扔掉了房间里，枯萎的黄玫瑰，取代以色泽娇艳的紫雏菊。
之所以花都枯萎了，还让它摆在那里，是因为喜欢它沧桑的美丽。
那种憔悴与枯涩，令人心生悲凉的敬慕。
记得有人说过，一张没有皱纹的脸，是没有灵魂可言的。
那么花朵，是否也如是？
还特地剪了头发，理发师说，好久不见。
记得上次过来的时候，是夏天，他的手臂上纹着芳草斜阳。
我多看了几眼，好奇问他内中曲折，他说，因为心里藏着一个归隐田园的梦。
十月的结尾，地铁线路调整，而且上下班的路上，经常会无故停止。
有些人安之若素，有些人面露不忿，更多人无动于衷。
人们都躲在手机搭建的私秘城堡里，不见天日，乐此不疲。
所以对于这片刻的延宕，大多数人眼不红心不跳。
但无论如何，只能默默接受。
等待地铁再次开动，并没有任何浪漫故事发生，像张爱玲小说《封锁》里的情节。
或许这是一个粗糙空洞的世界，太过曲折唏嘘的故事，注定被扼杀在萌芽阶段。
十月的结尾，狠狠地感冒了一场，也没有纵容自己请假，该加班的时候依然会加班，该看书到夜深也不会停息，幸好正在慢慢恢复。
十月的结尾，来北京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告诉我，她要离开这座压抑的城市，去苏州。
那里莺飞草长、那里水秀山青、那里烟雨朦胧、那里庭院深深，深几许。
生活就是这样，无始无终，变幻莫测。
每个人，都在从一个时间向另一个时间、从一个地点向另一个地点跋涉。
夙兴夜寐，不可断绝。
有时我们相遇，有时我们分离。
我还记得，刚来北京的时候，在餐厅里点了好多菜，结果吃不完，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边调侃浪费，一边无能为力地自我安慰；
我还记得，一起去后海的一家酒吧听音乐，夜深回家的时候，车在胡同里绕来绕去，那样窄的过道，司机艰难地出行，我们都为他捏一把汗；
我还记得......
然而十月，终究只是十月，它一声不吭，它百口莫辩。
只有我们，忽晴忽雨，乍悲乍喜，愿或不愿，终得学会告别。
不是不愿，只是不能。
*
几天前，在当代MOMA，看了祖峰的导演处女作《六欲天》。
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不期然往右侧看去。
这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男人，穿着一身淡灰色的休闲西装，正双手交叠在身前，默默地站在一边。
我看着他，内心了然。
没有惊喜，没有幻灭。
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没错——
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要调匀呼吸，轻言细语，眼神收敛，告诉他你最近正在读卡夫卡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在看阿伦·雷乃或者费德里科·费里尼。
他是那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人，不必声称自己读过什么书、看过什么电影、走过什么路。
然而你知道，他眼中有山水，胸中有丘壑。
你会很想和他共度一个平静恬淡的下午，喝喝咖啡、聊聊天、逛逛胡同，兴许就会从他口中得知什么新奇有趣的故事。
然而，就是这个令人心生宁静的男人，他的电影里，充满了抑郁、颓唐、沮丧、悔恨、躁动，和挣扎、困顿、迷茫、失意、落魄……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列举多少类似负能量到令人无法呼吸的词语。
我们慢慢打开祖峰设计的这一个潘多拉魔盒——
男主角的女友，因为抑郁症，自杀身亡，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负担；
怀着身孕的女孩儿，被男朋友抛弃，对未来充满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沉默寡言、表情冷淡的女医生，亲生女儿几年前因为自己和弟弟的疏忽窒息而死在车上；
欠高利贷的男人，为了几万块钱，将一个雪中送炭帮助自己的朋友残忍杀害，将尸体切成几段四处丢弃……
在电影当中，仿佛找不到一个活得健康明朗的人。
每个人都有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每个人都有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的过往。
我不知道自己是凭着一股怎样的毅力将电影看下去的。
头顶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才恍然梦醒，仿佛得着解脱。
心想，幸亏只是一场梦，可是，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电影看似是在讲一件无头杀人案的始末，其实是在讲每个人内心的灵魂暗伤。
人们是如何背负着伤痛而活的，人们又是如何获得解脱的?
弟弟被人残忍杀害、女儿死于自己一时疏忽、做了医院同事的情人的女人，最终和男主角走到了一起；
失去了男朋友的年轻女郎，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眼神里透露着轻碎的光芒，笑容里也充满了恬淡和温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失魂落魄，为了一个男人的离去而憔悴不堪的女孩儿了……
生活始终在继续，我们要么选择被回忆的刀刃刺得体无完肤，沦落至死，要么选择在生命的荆棘丛中涅槃重生，怀着希望期待来日。
如果没有死，就得好好活。
祖峰在映后提到了《海边的曼彻斯特》，那是又一段苦痛伤惨的故事，我欣慰于他没有选择拍一部中国版的《海边的曼彻斯特》。
他给了活下来的人，爱与希望、温情与力量。
就像潘多拉魔盒最底层的东西一样。
是的，我们终要经历告别，才能获得新生。
花开花落是告别、破茧成蝶是告别；
让房间里充满新的生之喜悦，而非沉溺在顾影自怜的萧瑟美感当中是告别；
让发型做出些微的改变，从而调整自己的心境与状态，也是告别。
没有告别，没有成长。
*
很多年前，一段飞蛾扑火般的感情破灭，都会觉得穷途末路，这一生大概都无法再用力爱人。
很多年后，终于也能够对着朋友，云淡风轻地说出来那些陈年遗憾。
或许眼角还有三两湿润，但那只是出于对往事的尊重礼貌，丝毫没有平地惊雷，汹涌波涛。
并且，还遇到了更加懂得珍惜在乎自己的人，才恍然发觉，原来这样平和地被爱，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优美。
原来相爱，未必就要热火朝天、轰轰烈烈，借助抗争来挑动内心琴弦......
很多年前，觉得咽不下去的食物、到不了的地方、跨不过去的坎，很多年后，发现一切也不过如此。
我们没有那么不擅长告别，只是有时候我们会忘记。
忘记告别，其实是我们都熟极而流的事情，日以继夜、亲身经历的事情。
只是有时候我们不愿意承认，其实告别，并没有那么惆怅黯淡，也并不会显得淡薄无情。
告别，也只是告别而已。
毕竟，我们都在生活里浮沉，我们总会在生活里相遇。
告别一座城市，告别一个往日的情人，告别一种尘埃扑扑的心境。
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房间，让灰尘轻轻起舞，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焕发光彩。
如果这里没有清风明月，那么买一张下一站的车票，微笑等待。
等待，不是守在原地，踯躅徘徊；
等待，是步履不停，是且行且赏。
直到遇见，那瞬间的电光石火，那片刻的乍见之欢，及其今后的，细水长流。
像某本书里的话：
“她说，在自己面前，应该一直有一个地方。独自留在那里。
然后去爱。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如何去爱，也不知道可以爱多久。
只是等待一次爱情，也许永远都没有人。可是，这种等待，就是爱情本身。”
爱情如是，生命亦如是。
人生最残酷，却也是最美好的部分就在于，永远不要妄下定论。
因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走到罗马。
最后，把近来喜欢的一部美剧的台词，送给这个即将远行的朋友——
“当你搬到一个地方，你会想象着你面前全新的美好生活？现在看来接近了。”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默默祝祷。
-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