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才:“说出一朵花”的方式
法国诗歌(也许是全部诗歌)始终同“一朵花”纠缠在一起。“说出一朵花”?对诗歌来说,当然是以词语的方式。
词语藏身于语言之中,而诗正是在语言中才能生成。诗人通过语言写作,而隐喻又使语言变成了别的东西。从诗歌的意义来讲,一首诗总是溢出它的文字本身,像“一朵花”幻化出众花之美。
作为现代诗的鼻祖,波德莱尔率先窥见了“恶”。他栽种了《恶之花》,收获了恶之美。可以说,从波德莱尔开始,法国诗歌获得了它的新方向:智性融入抒情。在波德莱尔之后,兰波、魏尔伦、马拉美凸现了“新方向”的三种维度:狂热的创造欲,精美的音乐性,和形而上的深度。
兰波说“我是另一个人”,因为他发现自己是个通灵者。兰波的诗歌爆发出强悍的语言表达力。正是兰波的大胆,使得法国诗歌在语言上放开了被诗体、韵脚、音律等裹着的手脚。魏尔伦认定“音乐先于一切”,在组织诗句时,他表现得完全像一位音乐家,他的诗像是谱了“音乐”的词语合成物。马拉美追求“纯诗”境界,他以智性的利刃割开语言的双重状态:剔除那粗糙的、暂时的,结晶那本质的、透明的。马拉美的全部诗歌都渴求以文字的神力说出“一朵花”:一朵鲜活的文字之花,一朵美妙的思想之花,一朵“在所有的花都不在的情况下”绽放的众花之花,抽象之花。
法兰西民族一向视语言文化为命脉,诗人则以探索和创造为天职。“说出一朵花”,这是法国诗歌的伟大抱负。可以说,每一位有抱负的法国诗人都是从自身的语言个性和精神灵性出发,探索着各自“说出一朵花”的方式。诗歌写作,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说出一朵花”的方式。
法国的象征派诗歌像奇花盛开,至今仍在世界范围内飘香。在它之后,超现实主义是一朵梦幻之花,它的异香给后来的诗歌以深刻的影响。超现实主义的花蕊也许可以叫:潜意识。作为超现实主义之花的主要果实,语言的自发性开始呈现为一首诗的生成方式,甚至一种诗质。比如,夏尔的诗歌就呈现为瀑布似的语言高落差;米修继续给法国诗歌带来异域之“花”的奇幻诡谲;蓬热显然执着于对万物之花的“现象学”观看,努力“从事物的立场”让事物之花在词语中如其所是地打开。
二战之后,法国诗歌不得不在求新求变的先锋姿态和古老抒情的内心敏感之间徘徊、苦闷。根据我的阅读观察,当代法国诗歌是杂花纷呈:多元,分散,各写各的。老诗人博纳福瓦曾向我谈起他对当代诗歌的技术化倾向的忧虑。但这是世界范围内的诗歌症候:诗艺的技术意义被夸大了,诗艺的精神内涵则被忽略。实际上,生命体验才是诗歌源泉,想象力和诗艺则内在地作用于一首诗的生成。
无疑,这次来访的四位法国诗人,他们也带来了各自“说出一朵花”的方式:德吉的诗难懂,有点像谜团,他是一个不倦的探索者,试图把哲思之维编结到多变的诗句经纬中;德里的诗率直,更有现实感,但他常常从现实中提炼出一种虚无的心态;维尔泰的诗热烈,生命的激情力量充溢着他的诗句,他是一个游历广泛、高声吟唱的诗人,强烈的语言节奏应和着他内在的生命呼吸。尚德兰作为对当代汉诗的法译作出了重要贡献的翻译家,她的诗还保留着中国古典诗歌的简洁之美和禅悟之境。
总之,在法国,作为一个诗人,你可以高唱,也可以低吟,你可以“传统”,也可以“先锋”,你可以幽居学院,也可以出门浪游,你可以自得其乐,也可以介入社会,没有人来干涉你的探索,或非要告诉你诗歌的大方向在哪儿。诗歌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诗。抵达诗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把生命的血液融入到一个个词语中去。
诗歌是一朵生命之花,它那古老而恒久的美,必然以自由、激情和想象力为条件。
文章引用自:http://树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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