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走笔』王淑英丨花开花落（三）
花开花落
村南有一条小河，叫孟良河。现在桥塌了，河干了。那时，水流清清，水声潺潺。我们洗洗脸上的土，洗洗瓶子上的泥，再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鼓起腮帮，咕嘟咕嘟吐出嘴里的沙子。扑在土里劳作一天的大人们，端着饭碗聚在石桥上，一边吃着饼子菜汤，一边聊天哨空。铁栓爱搞恶作剧，捡起半拉子砖头，用力朝桥下的河水里扔。
“谁家的小王八羔子，溅我一身水。心眼子真尕咕。” 那人跺着脚大声骂着，揉着眼往桥下张望。
“是你家铁栓那王八羔子。”桥上一阵哄笑。
“兔崽子，你爹眼神不济，你也眼神不济啊！”铁栓爹不再骂铁栓小王八羔子。桥下又一阵哄笑。
白天他的眼好好的，一到天黑就眼神不济。人家说，他的眼成了夜盲眼儿。
铁栓不知听谁说，吃猪肝能治他爹的眼病，他捉起喇叭虫和老鼓弄来最上劲，别人的瓶子里装不下了，也都给他。他要让鸡多吃虫，多下蛋，多攒老鼓弄皮，卖了钱给爹买猪肝。
回到家，我们把盛喇叭虫的瓶子郑重地摆放在窗台上，就像摆放奖状一样。要是老鼓弄，就把它扣在马尾罗或筛子里。扒拉两口饭，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笑着做一宿捉虫子的梦，梦里有开不完的花。
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喇叭虫倒出来喂鸡。我一边捉又飞起来的喇叭虫，一边驱赶着大公鸡。喇叭虫可是专给下蛋的母鸡吃的。吃到最后，总有那么几个小东西，被鸡们嫌弃着啄过来，踢过去。低头细看，是羊粪球球。滥竽充数的羊粪球球，当初它带给我心的悸动、花朵炸裂的感觉可是一点也不逊色啊。
老鼓弄不直接喂鸡，要等它变成知了，知了喂鸡，皮拿针线穿起来挂在屋门后面或门洞里。
有时，也拿老鼓弄或知了解馋。会打算的人家，把知了的翅膀掐了在盐水里泡泡，煮熟了吃。吃嘴不过日子的人们，直接煮老鼓弄吃，老鼓弄肉比知了肉好吃多了。小姑娘们，去掉它那四条腿，撕去硬皮，斯斯文文地一点点择着吃；愣小子们，囫囵个儿往嘴里一扔，咯吧咯吧嚼两下，脖子一抻，咽进肚里。
王大嘴最会吃。他爹给生产队喂牲口，农忙时要拿煮黑豆和麻糁给牲口加餐，大嘴他爹心疼牲口也心疼孩子，常常趁没人的时候，让大嘴去牲口棚偷偷拿回几把煮黑豆和几小块麻糁，王大嘴因此长得和牲口一样壮实，可也养成了好吃的毛病。
这天，他眼瞅着娘下地去了，用家里仅有的半瓶香油炸了二十多个老鼓弄。那瓶香油可是他娘藏在锅台最角落里的。做饭时，犹豫再犹豫，才拿筷子在香油瓶里轻轻地蘸一蘸，把筷子在清水菜汤里重重地搅一搅，再蘸蘸，再搅搅，如此反复两次，瓶子里的香油不会减少反而增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下王大嘴算是闯了大祸，祸害了香油，还减少了卖老鼓弄皮的收入，里打外出，给家庭造成了严重损失啊。
他娘拿着擀面杖闻着香味追了他多半个村子，王大嘴登梯子上高，串房檐子，脚不挨地。吃了他老鼓弄的那几个小家伙，对他娘围追堵截。最后，为了避免此次事件带来更大损失，他娘只好趿拉着剩下的那只鞋，拍着大腿骂着街，去找另一只鞋了。后来，人们时常拿这事当笑话讲。大嘴他娘听着，笑着，骂着，他个大嘴叉子，也不说给我剩一个。
土地不光长粮食，也长草，也长虫。草呀虫呀都是药。人们有个小病小灾的，就用土法子，煎几碗药汤，一喝就好。老鼓弄皮就是药材，能治嗓子疼、嗓子哑，小儿受惊、夜啼等。
等到碰巧又是礼拜天又是大集的日子，我们把老鼓弄皮卖到供销社去。王大臭骑上一辆二八架子的自行车，后衣架上捆上几包袱野地丁草，熟气花籽等药材，四五个小伙伴，脖子上披挂着一串串老鼓弄皮，追着自行车，在满是尘土的小路上腾云驾雾般滚滚而去。回来时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一条条泥道道，脖子上套着一个个泥圈圈，新买的油盐酱醋瓶子上沾满了泥手印子。（未完待续）
王淑英丨花开花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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