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作家作品选：申士嘉的诗
大光明（组诗）
申士嘉
无字书
零度语言，零度的风，一个人张开眼睛看到纸
和笔，和沉默的嘴巴，和安静
和所有的过往，擦肩或平行
暗示，也没有；也没有诉求
一个人如果是一个字
他不会坐下来，在纸上表述
纸是安静的椅子，没有人体或屁股的温度
没有坚硬的思想，和坐的姿势
可以感受的距离是，互不侵犯，相安无事
现在的字是字，纸是纸
两个矜持着的人，原地不动
无字书，就是没有什么要告诉别人
你自己坐下来，读，让自己是一个字
有意义，简单如一或二
如大自在，如某种得，或失
大光明
普照，是一个词
黑暗是另外一个词，两个词，像两个仇人
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或者背靠背，形成反衬
其实只是一件衣服的距离，一层纸
我们写下一个词语，三个字
大光明。佛说：我们普度
从海到海，苦海，漂浮着私欲的船只
我们必须普度，必须卸下一些重
一些破旗，像海盗脏污的手指
在黑暗中，黑暗地行进
黑暗中更加黑暗的是眼睛，然后是心
所谓盲目，就是在光明之前
没有抬头，没有看到前程和灯
和黑暗背后，那个掌灯的人，和他的手
所谓大光明云，是门对门的昭示
路对路的接引
一只指示和舍弃的脚，佛脚，慈航之始
你必须用心，抓住
佛前之悟
我一直想有一个了断，比如和时间，和某些残枝败叶
和物欲，和杂念，和一直跟在身边的某种疾病
它的影子，以及药片
靠近佛缘，大光明是否可以在眼前呈现
此世界，他世界，大须弥山
是否一直照耀着铁围山的高墙与烈火
与累生累世的恩恩怨怨
我是否可以有一个了断，在觉悟之前
身披美好人间的阳光雨露
让我把爱说完，让我的心，粲然开放
如净水之上的一朵莲
即使是大地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让我把亲人安顿在靠近蓝天的房间
明亮的窗户，有光明进进出出，他们不会孤单
重与业，轮回递偿，佛法无边
谁在尘世渐行渐远，谁又在天上俯视我们的一世悲欢
舍与不舍，做恶与向善，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时间的瓦片
简单的数字累积，从2006到2007年，一片片砖瓦
在我们眼前，结局或者开端，在内心的某一片空地
一年过去，是时间的365个轮回
一片绿地，正在地下酝酿一次集体性质的出逃或者叛离
我们到底对什么敏感，香烟缭绕，在佛前
你是否看到前生，你奔走的四只蹄子
曾经野兽一样勇猛地谋生
或者两只翅膀，在天空的某一次阴霾里
灰飞烟灭，一条走狗出没，在人群中间
时间的瓦片，一点点破碎，或者复原
看不见曾经煅烧的手，如火的手，抟土为人
为你清澈如水的命脉，垒石为岸
我们到底为什么敏感，去则去矣
旧的瓦片，在时光的阴影中滋生暗绿色的苔藓
每一日，每一年，我们必须不停地搬动笨重的肉身
在植满欲望的大地上，倾斜着做人
我们崭新的房顶，在时间的光芒中
我们脆弱的瓦片，总要响应风声，雨声
日复一日，寂寞就是一口被瓦砾敲打着的大钟
雷打不动，沉闷如初
出 口
水流至今。它冰冷的身子已然无骨
水流遮蔽了一日以至一年。要做的事情
在烈日下，水因热烈而变形，奔腾
在严冬里，水缩着身子，像怕冷的人
风声很紧。我们常说的处境
刀子一样刮着晦暗的窗户
一只寒冷的鸟，在夜晚没有声音
一条寒冷的水，总是无法辨认回家的路
如果说雪。是一种救赎
我愿意它是一个亲人。我愿意它
在天亮之前把我叫醒
让我在白纸一样干净的大地上
走着，像誓言一样铮铮有声
白天从深夜开始。我是说
一个人，更多人，必须在夜深人静
面对自己的心
让它和自己一样坦然，决不蒙尘
空 城
因为无视，所以空，所以我在一座城市
有，近于无；近于寂灭甚至消失
一个问候，破冰而来
仿佛水底的声音。天外的声音
千里之外燃烧的心。谁可以看到或者证明
一个年的尾巴上，一个人的空
大道无声，我曾经紧跟着一条路飘忽不定的影子
看大道直行，旁若无人
一些人或者群，物质的坚硬
压力和移动，一场随时都可以打开的赌局
直至午夜都没有输赢，仍然不会有人
撤离或者轻易认输
只有一盏街灯，一排街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看见
人们绕着走过，因为光芒或者阴影
我也走过，跟着人群和车水马龙
一些垃圾，被拾荒者扔进背上的纸篓
一只灌满寒风的塑料袋，曾经被什么东西充实
如今被悬空，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
一个行乞者灰暗的身子，蜷缩在大厦的根部
他落叶一样的飘零，今夜会不会被我佛普度
空，对于一座城市，就是两个或者几个孩子
突然跑散，让城市的眼眶，黯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