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水浒之四十九——头脑酒
头脑酒
百回本《水浒传》小说第五十一回， 描写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说的是雷横的故事：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母，更换些衣服，赍了回文，径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候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雷横答道：“我却才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i]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ii]，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好个粉头。”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径到勾栏里来看。只见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着等身靠背。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iii]坐了。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iv]。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v]去了。
这一段描写如行云流水，用了许多宋代的市井话语。如“打踅”、“打散”、“青龙”、“笑乐院本”等等。尤其是里面的“赶碗头脑”，更令人费解。这引起了我的阅读兴趣，于是搬来工具书，逐个弄明白。
据《汉语大词典》（十二卷307页）解释：“头脑酒”，是指一种用肉和杂味配制的酒。
据明人朱国桢《涌幢小品·头脑酒》记载：“凡冬月客到，以肉及杂味置大碗中，注热酒递客，名曰头脑酒，盖以避寒风也。考旧制，自冬至后至立春，殿前将军甲士皆赐头脑酒。” [vi]
头脑酒是一种吃法很特别的一种酒。它是将肉及杂味放置在大碗中，将热酒注入，如同喝菜粥。
2014年4月，我在开封鼓楼夜市上的小吃摊上吃过头脑酒。这里面的酒是低度米酒，而不是我们今天喝的老白干。
坐在灯火辉煌的夜市排档里面，巍峨的鼓楼就在附近，春天的晚风伴着花香、酒香和菜香熏熏吹佛，看着小老板给我调制头脑酒，遥想当年郓城的头脑酒，我仿佛穿越来到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vii]描写的北宋首都东京汴梁，不禁浮想联翩，笑逐颜开。
顺着历史的长河再往源头的方向前行，我仿佛来到了司马迁《史记》描写的魏都大梁，这不正是李白在《侠客行》里面说的“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吗？昔日的魏公子信陵君今日安在哉？[viii]
2015年11月，我去湖北大学拜见中国水浒学会会长张虹老师。这期间，张虹老师给了我一张饭卡，让我在湖北大学学校食堂就餐。学校食堂的饭菜花样繁多，其中有一种“蛋酒”，[ix]我没有吃过。这个菜是用醪糟作汤，在里面漂一些蛋花。“蛋酒”味道酸甜，口感不错。
前几年我在葫芦岛市的一个酒店吃过几次酒酿小汤圆，那是用孝感米酒（也叫酒酿、醪糟）加上糯米小汤圆烹制的，味道酸甜，略带酒味，十分可口。
现在，还有用醪糟加上鸡蛋、大枣蒸制食品的，食用效果也不错。据说这是南方妇女在“猫月子”期间的常用补品。这些吃法，应该是和宋时的头脑酒差不多。
我们今天提倡喝低度酒，可以模仿头脑酒的做法，用醪糟加一些肉、菜来烹制食品，这样对于身体保健会有好处。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试一试。头脑酒勾起了我的诗兴，作排律不成，得五律三首：
（一）
闲来读水浒，好汉在郓城。
李小头脑酒，雷横座青龙。
归家寻笑乐，出外遇灾星。
遥想当年事，把杯话不平。
（二）
初试头脑酒，一杯百感生。
仿佛来梁苑，就像是雷横。
匡胤开新宋，契丹占北京。
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诚。
（三）
举杯说史记，把盏话英雄。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老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千载传佳话，魏国有信陵。
注释：
[i] .打踅：走江湖、跑码头。
[ii] .打散：犹如现在的曲艺、杂技之类，就是文中戏、舞、吹弹、歌唱等的总称。
[iii] .青龙头上：这里是指左边。古时行军以画有鸟兽的旗帜来表示方位：前朱雀（鸟），后玄武（龟），左青龙，右白虎。“青龙头上第一位”，是指看台左边的第一位。
[iv] .笑乐院本：正戏前面的插曲。
[v].赶碗头脑：宋时的一种泡酒。以上注释转引自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7月出版的百回本《水浒传》。
[vi] .朱国桢（1558-1632），浙江吴兴（今湖州南浔）人，字文宁，号平涵。明万历首辅大臣。天启四年，总裁《国史实录》。著述甚丰，主要有《明史概》、《大政记》、《涌幢小品》、《皇明纪传》等。
朱国桢在这里说的“头脑酒”也称为头脑汤。《金瓶梅》第七十一回描写西门庆住在何千户家，晨起吃罢姜茶、粥，“又拿上一盏肉圆子馄饨鸡蛋头脑汤”。看其成分，确实更像一种早点汤食，第九十八回描写陈经济留宿在韩爱姐房里，“约饭时才起来。王六儿安排些鸡子肉圆子，做了个头脑，与他扶头”。这是阳春三月天气，自然不必再借酒驱寒，这一碗头脑应该是当滋补品的。据推算，雷横看白秀英演出的时间在二月中，李小二赶的这碗头脑，应该是荡寒、滋补的功效都有。《水浒传》小说中提及头脑只此一次，梁山好汉生活的北宋时期人们是否已开始享用头脑，由此可见端倪。
由《水浒传》《金瓶梅》《涌幢小品》的描写可以看出，头脑在宋代已很流行。清代小说《醒世姻缘传》也曾提到它。又有说“头脑”是山西有名的风味小吃，据称出于明末清初傅山所配制的“八珍汤”，但若追根溯源，便是李小二“赶”的那碗“头脑”。这情形可以从《金瓶梅》得到验证：小说第七十回描写西门庆赴京朝见，时当十一月，何太监请他吃东西：“天气寒冷，拿个小盏来，没甚么肴，亵渎大人，且吃个头脑儿罢。”西门庆担心红了脸不好去见官拜部，何太监道：“吃两盏儿荡寒，何害！”于是西门庆就吃了一大杯。第七十二回写西门庆起早等何千户到来，“吃了头脑酒起身同往郊外送侯巡抚去了”。
[vii]. 参见《东京梦华录全译》一书，孟元老著，姜汉椿译注，2009年3月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viii].李白的《侠客行》描写了信陵君救赵的故事。
[ix].蛋酒是武汉的一种“过早”饮料，制作原料主要有鸡蛋，酒酿（米酒），白砂糖。喝蛋酒多在吃油条或面窝之际。蛋酒香浓可口，色淡而甘甜，口感极佳，酒气不重，喝后却觉得身子暖和。许多家庭中喜欢用酒酿来制作蛋酒，在感冒初期当作特效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