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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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和日落,要经过路边的中药房
欲念被幌子悬置在空中,这高度
使世俗的心受伤。美梦如同疾病
风把炮制中的药香
一直送到人的尽头,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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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从一本诗刊上读到秦巴子的《中药房》,一如煎熬着的药罐里飘出的一股药香,立马钻入我的鼻孔,脑海里,也浮现出一幅田园牧歌、燕语蜂飞的景象。
中国的医药如同汉字、唐诗和京剧,皆为国粹,根深蒂固,源远流长。在没有西医“洋为中用”之前,华夏儿女祖祖辈辈,都是靠中医救死扶伤,益寿延年。自从西医强势闯入中国,中医便一蹶不振。时至今日,似乎有日趋衰落之势,无不令人担忧!
这次新冠疫情爆发,在全世界都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中国之所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基本控制住了疫情,没有如欧美一样发生大面积的传播,究其原因,是因为中医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中医和西医,到底谁更“厉害”,似乎也成为网上舆论对搏的一个焦点话题。
我是一贯主张挺中医的。原因不单单在于从中学的历史课本里,早就知道了中国有华佗、扁鹊、张仲景、李时珍等等这些中医泰斗,相信他们上下求索、躬身苦研的医学成果不会有虚假,也不在于追看了电视剧《神医喜来乐》,而对中华传统医术的神奇功效深信不疑,而是在于,我对中医有直观感受和亲身体验。
在没有血压计、听诊器、注射器、抗生素,也没有X光、B超、CT、呼吸机的时代,数千年来,国人靠什么抵御瘟疫、战胜病魔?——是的,上靠宫中御医,下靠乡里郎中。而无论御医还是郎中,手头能玩转的,唯有中医和中药,外加一根银针。
药柜和捣药罐
在遥远的山区,打我记事起,关于医院和诊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药房里一排一排的药柜,上面贴着药材的名字,诸如当归、天麻、党参、黄莲、苍术、柴胡、五味子,一套一套的,全是小楷书写;柜台上置一个捣药罐,一杆小秤盘和一沓包药的麻黄纸;墙角搁着铡刀和药碾子——这些几乎就是中医房的全部家当。
铡刀和药碾子
药来自山野。越是贵重的药材如金钗、灵芝等,越是生长在奇险的地方。有专门吃这碗饭的,他们识得药材品种,将采来的药草卖给诊所。也有医生亲自外出采药,大凡手脚难够之处,必得靠有攀岩爬树本领的壮汉代为采撷。
曾记得,在一位党报记者的笔记本上,看到过这样几句描写采药人的话:“晓风吹,太阳照,清泉唱,山鹰跟,摔个钩钩到对岸,轻轻一跃过山涧。”这些话很朴素,呈现的画面却是那么的富有诗意。虽然我不知道跃过山涧的那个壮汉是谁,但我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个场景,令我想到《智取华山》电影里的某个情节。
采药汉子
这些有关中医的印象,全部来自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时,我的母亲是一家卫生所的调剂,专门负责给病人照单抓药。
给人看病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医生。也只有医生,才有给人开药方的权力。乡下的医生也坐诊,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走村串户,上门服务。而到了要医生亲自上门诊病的程度,一般都是患了“下不了床”的大病。医生下乡行医,都免不了随身挎一个大药箱,药箱正面印着一个醒目的红“十”字。药箱里面装着灸针、火罐以及一些只有中医才有的诊疗工具和常用药物。
行医的人,看上去大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给人看病时只需望、闻、听、切,就能断出病情,开写药方。尤其是拿脉一招,必不可少,也最见功夫。脉象在中医手中能断出五脏六腑的动态,凭脉膊跳动的快慢、力度的强弱、频率的急缓,便能知晓病根所在,如何去除。看舌象,也是中医惯用的一门技术,湿了、寒了,一眼便知。在手掌虎口处,舔点口水刮一刮,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没一点灵性和慧根,吃不了这碗饭。也因此,中医的行医资格证都不太好考,中医大学的学习年限也比其它大学长,是有它的道理的。
八岁时,就识得两名乡医,名叫张贵钦、张方进。纵使多年未见,此二人的形貌至今记得,名字也不会叫错,都是因为那时总听大人们常说起他们。因为,方圆几十里地,人人都去过乡卫生所,都向他们伸过舌头,被他们用手拿捏过手腕。
镇上也有两个有名的老中医,一个叫汪光银,一个叫许应成。他俩都与我母亲一起共过事,算得是老熟人。我对中医的大部分感知,也都来自他俩和我的母亲。母亲但凡生病,也大都请他们俩给看。可惜这俩位老中医现在也都不在了,不知有没有把医术传给他们的后人。
岚皋中医名人孙朝润
岚皋县城有名的老中医,我认识的有三个:一是孙朝润,原岚皋县中医院院长,后升任安康市中医院党委书记,因医术高超,访客常年不断;二是熊明朗,曾师承岚皋一代名医陈可庄,原在县卫校任教,著有中医以及民俗方面的专著,现已去世;三是刘著义,在城关镇老北街开诊设所已有多年,以中医名世,至今仍坐家行医。
即便到了西安,有个三病两痛,我也愿意去同仁堂、藻露堂或国医馆,宁可两只手都被挂着白胡子的老中医反复拿捏,也不愿把自己交给一堆冷冰冰的机器扫来扫去。是的,我愿意相信老中医,因为老,经见的病人多,经验丰富,才看得准。而中医的功夫,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需要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而经验需要积累,年轻人从医时间短,往往达不到那个火侯。
北京同仁堂标准化门店
与中医大夫相向而坐,有语言交流,有肌肤相触,有人情社会的温馨氛围,心情便十分的畅快。喝着百草千虫配成的汤药,尽管口苦,心里却踏实,不似癌症中的化疗,花了大把的金钱,还是难免一死,甚至死得更快。
……
烘、炮、炒、洗、蒸、煮、泡、漂
医治和救助使事物纯净,贮藏
使心性趋向平和。生活简化为吃药
人就能从尘土中看到真相
……
中医,与人如此之近,让人如此不舍,却不知何故,竟被现代医学无情辗压,以至于屈居偏狭,濒临灭绝。那些“叮叮当当”切药、辗药、煎药的日子,那些咕噜噜冒着滚烫药香的日子,都去哪里了?还会披一件鲜亮的“新衣”回来吗?
俗话说的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无论挺中药还是抑中医,关键要看是不是医的对路,药到病除。西医和中医各有短长,取长补短,各美其美,才合乎医道和人道。中医的好,只有中国人自己清楚,老祖宗历经数千年留下来的好东西,外人不珍惜,咱们自己要珍惜!
谁长谁短,历史自有公论。只要不带偏见,唯科学是尊,中医和西医,就不会相互排斥,都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还是那句话:药有千种,只要对症就好;医有万法,能起死回生就行。说到底,中国人的病,还得用中国的药来治,这既适天经,又合地义。
诗歌
中药房
文/秦巴子
诗人简介及代表作
秦巴子,诗人,作家,职业办刊人。著有诗集《立体交叉》《纪念》《理智之年》《极度失眠》《在长安1》(七人合集》《在长安2》(秦巴子、伊沙合集)《神迹》;长篇小说《身体课》《过客书》《跟踪记》;短篇小说集《塑料子弹》;随笔集《时尚杂志》《西北偏东》《我们热爱女明星》《窃书记》;文化批评随笔集《有话不必好好说》;合著《时尚杀手》(伊沙、徐江、秦巴子合著)《十作家批判书》《十诗人批判书》;主编《被遗忘的经典小说》(三卷本)《百姓故事丛书》等;获得新世纪诗典年度大奖(2012)金诗奖,第二届“延安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