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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温暖往事
那一年,我十六岁,绝望而又自卑,以为自己一无是处。
从来没有人鼓励过我,也觉得自己是不讨人喜欢的。
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少女,为了做假肢第一次来到上海,在亲戚家里,恨不能把自己缩成无形,藏到哪里都觉得多余,逃无可逃。
邻家是多子女的大家庭,有一群大哥哥,个个英俊潇洒,他们偶尔会来到亲戚家的小屋,看一看残疾的少女,叹一叹气,说几句怜惜的话。
其国哥哥那时候大概二十来岁,在一家工厂做司机,他是所有大哥哥中最英俊的,也最热情。他每天都要到小屋来几次,和我们聊聊天,说几句家常话,有时候,给我们说一说笑话,甚至玩一个魔术什么的。慢慢的,我非常盼望他的到来,每天会等着他下班的时间,盼着他的笑声传过来……
其实,也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只有一次,他看到我们买的一个开水瓶,告诉我:知道这是开水瓶吗?你今天晚上放进热水,明天打开,还是热水。
我捧着肚子笑了:上海人太瞧不起外地人了,以为外地人都是乡下人,他甚至认为我们没见过开水瓶呢。
我知道:他是诚恳的、热心的。
那时候我太不懂事,浑然不觉他的深刻同情,只觉得他是善良的,愿意见到他。所以,分别的时候,我连一声谢谢也没有说过。
87年的时候我再次到上海,已经大学毕业了,仍然自卑绝望,但表面上看起来乐观积极。其国哥哥把他的自行车借给我用,我拿一张上海地图,骑在自行车上,在上海东闯西撞,非常自由。其国哥哥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妻,准备结婚了。我办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其国哥哥送我上船,帮助我把那装了大半汽车的实验物质装上轮船。我们留下通讯地址,后来,还收到过他写来的信,只记得他的字写得好极了。
年青的时候,我一直忙着应付自己的绝望,还每每忙不过来,其余的人和事都顾不上。我换了单位,不知道其国哥哥他们是什么时候拆迁的,总之,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再次到上海,是2007年的秋天,整整二十年后。
这时候的我,已经人到中年,对自己和自己的生活都比较满意,我已经是一个学会知足的人。那些日子,我忙着看日新月异的新上海,惊得一直没回过神来。
2008年的夏天,再访上海,在朋友家里,静静地,一个人,开始想起往事。
一个黄昏,我坐在出租车上,突然想起其国哥哥,他现在好吗?他在哪里?我猛地侧过头去看司机,心想,如果这个司机是其国哥哥,那将多么有趣?!
这个念头一经想起,我的思念便如洪水一般蔓延开来:算来,其国哥哥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他现在在做什么?87年的时候,他是一家外资企业的司机,工作相当稳定的。现在,他在做什么工作呢?他这些年过得可好?如果他的婚期如常,儿女现在也该大学在读了,在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上海,他会存身何处?
我不能想象!
如果有缘,也许会有这样一天,我突然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街头看到他,我相信一定还能认出他来,无论他是老了、胖了、头发稀疏了,我都能认出他来。
拆迁前,他家住在上海陆家浜299号。
(2008年8月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