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心全意 （4）
全心全意 （4）
A城发生骚动，刚好是全意和全心见面一周后。
随着低智人的集中迁居，贫民窟不断扩大化，骚乱也陆续爆发，但政府在过去十年大力发展智能管治，广泛铺设监控系统，规模生产和布置机器警察，并严格控制贫民窟边界的出入交通，过去两三年里骚乱似乎已经绝迹，至少没有见诸媒体。
这次骚乱刚开始并没有引起公众注意，政府只是增派了一些机器警察加强安保，事态似乎趋向平息，谁知几天后骚乱重新扩大，并迅速升级为叛乱，叛乱组织者破解了机器警察的控制中枢，占领区政府，A城的监管陷入瘫痪，国内其他的贫民窟闻风而起，相继爆发大规模的骚乱。
全意在校园中看到机器警察在各处不间断地巡逻，她经过喷泉时，一个机器警察旋转摄像头眼睛，伸出一只机械手臂拦住她，手臂上装着探测仪，上下扫描她，另一只机械手臂持着枪支，在阳光下反射着银光，那样冰冷的机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全意站住由它扫描，证实身份和没有携带武器后，被放行。
在实验楼一楼大厅里，一个屏幕正在播放A城叛乱的消息，黑烟四起，人们在街头奔走，往日呆滞的脸上满是狂热。一些人在拆卸机器警察，零件散落一地，无数只脚泄愤的践踏上去，镜头里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挤进人堆，捡起一只机械手，当作玩具，欢天喜地的跑开。画面切换，国土安全部部长出现在镜头里，他一脸怒容，谴责叛乱者领导者目无国法，罔顾社会安全和稳定，煽动叛乱，呼吁他们早日投降，释放人质，否则将采取严厉镇压措施。
全意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画面里却突然出现了熟悉的面孔，是全心。全心面容憔悴，似乎 有几天没有洗漱了，头发粘在一起，额头的疤痕露出来，分外明显，和全心在一起的还有十来个人，都是萎顿丧气的模样，主播说他们是到A城研究生态环境复原的科学家，被叛乱者挟持成为人质，这些人包括了本国第一流的遗传学家、生态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他们本来有一批机器警察随队保护，去A城考察刚刚迁居人口后空出的半边城区，叛乱爆发后，被强迁的低智人涌回原来的居住地，他们撤退不及，被叛乱者抓住。
生态复原在过去几十年成为最热门的科研和商业领域，各国精英阶层都向往恢复地球以往的多样化生态环境，他们渴望同时享有最新科技和山水田园，科学家和企业家们曾经念念不忘去探索外太空，但今日发觉，何必求远舍近，减少低智人口，重建美丽地球比开拓不可知的异星球更有实效。
本国的生态复原技术已经是世界领先，关乎国家命脉产业，所以叛乱者胁持了这些科学家，令政府很为难，各科研机构和企业对政府施与压力，要求一定要营救人质，而另一方面，镇压叛乱势在必行，否则全国将局势大乱。政府派出谈判代表，却没有谈判成功。
全意紧张的看着画面，但是全心很快在画面中消失，屏幕上开始播报其他新闻。
她心神不宁，左右徘徊，差点撞到墙。她勉强走到实验室，却无心做实验，紧张的在网络上寻找其他关于营救人质的信息，她看到有些人质家属在网上请求叛乱者释放人质，写的非常动情，希望叛乱者理解家人的焦虑和不安。
全意一条条看下来，注意到来自叛乱者的公开回复：
“你我同为人，你今日体会，亦是我昨日痛苦。
平等自由，是我们的要求。
我们自由，人质即自由。“
全意把这段话揣测了又揣测，觉得这条回复很有人情味，她觉得叛乱者并不像新闻中描述的冷酷无情。她赶快在下面发了一条请求：
“理解你们的感受，请善待人质，请保证他们的安全，焦急等待家人回来。“
她犹豫良久，终于署名：王全心妹妹王全意
她知道全心并不会认她为妹妹，但她不介意，在这样的时刻，即使全心再拒人千里，她也要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抱着头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时，有人在另一边坐下。全意抬头，是阿云。
阿云和平时不太一样，头发卷成波浪形，精心化了妆，她看到全意在对面，不太自然的笑笑:
“你没做实验吗？我也做不下。最近人心惶惶。“
全意点头：“是的，我很担心叛乱，没想到会发展这么快。“
“我听说政府怀疑这场叛乱由精英人物支持，不然不会破解警察控制技术，而且还有武器装备。所以以后的选拔会更加严格。“阿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觉得我过不了选拔。“
全意打起精神安慰她：“尽自己最大努力，其余的不要去多想。“
阿云摇头：“不行，我忍不住不去想。我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有家族支持，只有过选拔这条路。如果过不了，我就完了。我受不了那种歧视，我没法过那样的生活。“ 她说着，脸上露出恐慌，显然已经忧思过度。
全意想到叛乱，那些人是不是走投无路才去叛乱的。
在她出神的时候，阿云起来，走到实验室另一头，子男在那里。
全意茫然看过去，阿云贴在子男身边，半仰着脸，笑容甜蜜。子男淡淡的，礼貌但不亲近。感觉到全意的目光，阿云侧转身体，背对她。
全意看着阿云微露的后背，一片雪白的肌肤，心里明白过来。
她忽然感到无比悲凉。姐姐身陷不测，朋友用女人原始的本钱去谋生，谁也帮不了谁，人生原来这样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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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乱局势恶化，人质谈判陷入僵局，全意盯紧了看各种新闻和报道，也向政府请愿，但是她的努力只是滴水，对于整个汪洋的起伏不定毫无影响。
当她接到通知，可以去A城探望全心时，她非常惊讶。
来人看到她的表情，解释：“现在谈判很不顺利，但我们争取到部分家属可以到A城探望人质，叛乱首领已经同意。“
全意心里已经愿意去，全心是母亲的孩子，是她的姐姐，她要去看她。但是全意没有说话，想听对方更多解释。
对方误解了她的沉默：“现在A城不安全，我们也理解你的顾虑。不过王全心和她的父亲都是人质，在A城外，她只有你。我们希望你去看她，稳定她的情绪。“
全意不知道原来全心的父亲也被叛乱者胁持了。
“王全心的研究对于政府非常重要，她是这批人质科学家里我们要重点营救的。“对方停了一下，继续说：”我们调查了你的情况。你今年年底就面临选拔，我们希望你去A城，说服王全心不要和叛乱者合作，这会对你的选拔很有益处。“
全意皱眉：“全心研究古生物复活，这不是叛军急需的技术吧，她不会和他们合作，你们过虑了。“
“她同时还有另一项重要的研究，我们还不清楚叛军了不了解这个情况。现在我们接触不了她。你是唯一可以去看她的人。你要知道这关系重大，请把话带给她，如果她泄露任何研究机密，在叛乱平息后，她会被认定为叛乱同谋，受到审判。”
全意不喜欢他说话的口吻：“如果她的研究这么重要，你们应该想法设法去营救她，而不是威胁她。”
对方微笑，不理她的质疑：“总之，你去，对你通过选拔大有好处，你只需要把话带到就可以了。我们当然也在设法营救人质。”
全意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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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意到达A城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边界处政府军队和叛乱者武装对恃，全意注意到政府调用了大量机器士兵，叛乱者也有机器士兵，但是人类更多，机器更杂。
全意忐忑不安的下了车。在周围平坦的平原风景映衬下，A城集中的楼群显得奇突，阴沉的灰色天空压着延绵的楼群，几乎像远古崇拜的庙宇。
叛军士兵检测过全意没有武器和监视设备，接她上了进城的车，车子行驶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全意被颠得东摇西晃。开车的人是一个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多岁，狭长的眼睛斜睨着她:”不习惯这样的路吧，政府早已让贫民窟的人自生自灭，基础设施几十年都没有修缮过了。你进了城就知道了。“
城里是另一个世界，全意一直生活在花木繁茂建筑错落有致的环境里，而A城旧且破，建筑样式落后外面世界近一个世纪，是工业时代的速成产物，墙面斑驳，一栋楼里密集分隔着几百个房间，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小窗口，很多窗口玻璃破裂，沿街的砖石缝中生着杂草，街角堆着垃圾。街上的气氛可能因为处在谈判期间，已经平静下来。除了机器士兵，街边隔三差五的坐着人，有男有女，看到车经过，盯着看。
“他们在干嘛？”全意问。
“在日光浴。”年轻人咧嘴，讽刺的笑：“政府限制贫民窟发展经济，有各种环保、能耗和安全要求，却又不提供援助，贫民窟里没有企业，也没有机器工人，即使办什么企业，也没人买得起。大家都是游民，整天日光浴。“
车子经过一个三层楼的建筑，门口挂着牌子，上面的字已经褪色，全意轻声读出来：“星宇小学“
“早就关门了。我们养不起孩子，也不愿意生孩子，政府说孩子少，就关了学校。“
全意低声说：“我以为低收入家庭可以申请育儿补贴。”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个狗屁社会福利法规定，福利分发要根据你的社会贡献指数，贫民窟里几个人有社会贡献？这就逼着我们不生孩子！“年轻人恨声说，”贫民窟里十几岁以下的孩子很多是文盲。文盲！你能相信吗，在二十二世纪！“
全意说不出话。
年轻人加快速度。全意不敢和他说话，怕引发他更多不满。
她看到街头有人挎着篮子，好像在卖东西，她转头想去看清楚。
年轻人说：”别看了，是卖东西的。贫民窟越来越倒退，我小时候还有商店和几个工厂，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些人还弄点什么来卖，刚才那个小学里面就有人在里面偷偷养鸡。在这里卖东西，也拿不到钱，别人有什么就和你换，就算有点钱，出不去贫民窟，也花不了。”
全意吃惊，她预料到A城会很落后，但没有想到A城已经完全和外面脱轨，而且是倒退发展。
一个机器警察在街头巡逻，全意忍不住说出声：“怎么还有机器警察？”
年轻人骄傲的看她一眼，”奇怪吗？我们不会改警察的控制程序吗？我们的头儿很厉害的。“
全意看着那个机器警察，它泛着金属光泽，在黯淡的街头认真巡逻，她问：”你们头儿是谁？“
年轻人说：”等下你就见到了。”
他们经过检查岗，在一栋楼前停下，这个区域有很多机器士兵，楼的安保严密，年轻人领她在一楼的厅里等着。
全意环顾，厅的地板有些地方开裂了，地毯和家具都是很旧的样式，房间没有智能调控，有点闷热昏暗，厅的另一头连接着其他房间，暗沉沉的看不清楚。
脚步声传来，全意深吸一口气，转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