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我决定和丈夫分居。

出差一周,放下行李箱后,我头晕得厉害,双腿打颤,双脚浮肿——因长久码字,我下肢循环不好,又坐了一天的高铁,浮肿自然出现。

但家中熟悉的气味和物件,让我感到心安。

孩子上学去了,老陈上班去了,我决定好好睡一觉。

从下午3点睡到5点,还是乏得要命。

我晕晕乎乎起来,走到门口的菜市场,买了两根黄瓜、两个番茄和一把生菜,简单做了一点晚餐,等孩子放学归来。

孩子推开门看见我,像个情绪激动的幼兽,汗涔涔地钻进我怀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着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他的委屈和思念,顺便把鼻涕和眼泪都抿在我新换的衣服上: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还是配合他演完了这出戏。

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他和爸爸不要太欢乐,整日胡吃海喝,胡作非为,胡言乱语,不亦乐乎。

吃罢晚饭,我还是非常瞌睡,但一想到自己这两个多月,一直都在外奔波,缺席了这么长时间的母职,我还是强支起沉重的脑袋,装模作样地坐在书桌前,陪孩子写完作业。

然后,再次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恼火的是,我睡得正香,就被老陈震天响的呼噜声搞醒。

我非常不耐烦地踢了老陈一脚,他非常懂事地抱着被子去了客厅。

实不相瞒,这大半年,我和老陈处于半分居状态——

他年岁渐长,呼噜声响,我神经衰弱,睡眠不好。

我就在某宝上给他淘了一张折叠小床,铺在客厅的角落里,只要他打呼噜影响到我,我就踢他一脚,他就乖乖地去小床睡。

中年夫妻配合得如此默契,连一句废话都不用多说,就完美地实现了分房而居。

这让我想起青春年少时,发现父母辈分床睡,或者到哪个熟人家里,得知人家夫妻各睡各的房间,会自作多情地替他们难过的旧事。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如今,我竟然也到了和丈夫分房而睡的年龄,却脸皮厚到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啊,中年妇女自己睡一张大床,简直不要太爽,不仅睡眠质量上去了,就连男人洗不洗澡都不用在意了。

话说,出差归来那天,我在一个人的大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吃罢早饭,老陈送孩子上学后,我拿起一本书,坐回到书桌前,试图让身体和情绪,从奔波劳顿的状态,拉回正常有序的状态。

遗憾的是,没有看完一页书,我的上下眼皮又开始掐起架来。

我索性再次躺回床上,从上午9点一直睡到下午4点。

醒来后,我打开手机,看到助理发来的一串消息,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工作的中年妇女,不能这样一直颓废下去。

我强打起精神,洗了个澡,试图净身安魂,洗心革面,强迫自己坐到电脑前,以饱满的状态投入到眼前的工作。

不知道是睡得太久,还是没有睡够,即便打开了电脑,开始码字,我还是有种精神游离于肉体之外的恍惚感。

这种撕扯的恍惚感,让我不得不再次确认这样一个事实:

我,真的,老了。

这种“老了”的感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附体,一遍遍顽固又讨厌地提醒我“嗨,别逞能啦,你已不再年轻啦”?

我拄着混沌的脑袋,认真复盘后,觉得就是从迈入40岁门槛开始的。

我出生于1981年的正月,按照我们老家算虚岁的习俗,去年我已经40岁了。

从去年开始,我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以肉眼可见、内心可感的速度迅速下滑:

鬓角开始出现白发,法令纹明显加深,整张脸开始往下掉,大臂上的肉开始像布袋一样下垂,后背的皮松弛得一抓一大把;

新陈代谢开始变得缓慢,稍微多吃些碳水就会迅速变胖,需要节食+运动来维持器官的正常运转;

身体开始出现各种不明原因的疼痛,整个人开始变得健忘又迟钝,明明在厨房还想着要去客厅找一件东西,到了客厅却忘了要找什么东西;

就连原本从不餍足的夫妻生活,都在琐事缠身和欲望消减中,被压缩得可有可无。

这一切一切的迹象,都在用清晰而肯定的口吻提醒我:

就算你出走半生,归来也不可能是少年。

是啊。

当我还是个少年时,我人到中年的父母,常常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诉说,身体出现的病患疼痛,丢三落四的短暂失忆,以及精力一日不如一日的疲惫不堪时,我以为他们不过是为自己的马虎找借口,对自己的病患不接受,或者想在我面前获得某种存在感和满足。

那时,我也怀疑,原本业务能力极强、写稿飞快、做版漂亮的女同事,在步入40岁后,业务水准和思维能力直线下降,到底是家庭琐事缠身,还是智识停滞不前。

那时,我常常熬夜采访和写稿,甚至追剧看电视,整宿不睡,在第二天的阳光照亮窗户后,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新一轮战斗里,看着生活中、采访中遇见的一脸倦容的中年人,忍不住替他们感到悲哀。

如今,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年人,才一脸羞愧地明白:

诚不欺我的,不仅有古人,还有过来人。

人类的悲欢之所以并不相通,除了阶层和处境的不同,更大程度上是岁月和年龄的教训,还不够深。

但是,残酷的生活,给一个40岁的女人,并没有太多的选项。

矫情和感叹可以有,但不能太久。

所以,沉睡两天后,我还是揉了揉眼袋赫然的小眼睛,从满脸皱纹里挤出一丝笑容,对进入叛逆期的儿子和分居大半年的老陈,展露出那熟悉也不太迷人的和颜悦色。

然后,用地道而热络的家乡话,给我那逐渐老去的父母,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所说之事,不过是重复了1000遍的“吃得好吧,穿得好吧,手里的钱够不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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