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 | 他预言中的时代真的到了
每一个到这儿来的人都会知道我是谁,此外的一切他都不需要知道了。
——古斯塔夫·马勒
马勒生前
是作为顶尖的指挥家
被世人所熟知
故去50年后
他创作的音乐才受到真正重视
如今,马勒交响曲的上演率
几乎与贝多芬不相上下
马勒作品总量不多
但几乎都进入了保留曲目
例举6首
以兹纪念
不质问“为什么没提XX作品”的读者
小编和你还是好朋友
01
悲叹、宿命——一生的主题
青年时代的马勒
悲叹之歌
Das Klagende Lied
由于家中14个兄弟姐妹有超过一半夭折,马勒从小就被“死亡”的阴影真实地笼罩着,这成为了他后来创作中的重要主题。
为独唱、合唱及大型管弦乐队而作的康塔塔《悲叹之歌》是马勒的第一部重要作品。初稿作于1878年至1880年之间(此时马勒还是音乐学院的一名年轻学生),马勒郑重其事地将其编为“作品第1号”。1893年和1898年,马勒又分别对该作进行了修改。
马勒出生的房子
《悲叹之歌》缺乏真正的交响化的音乐发展,因而并不能算马勒最出色的作品。但之所以说它重要,是因为这部长达70分钟的早期作品,已经显示出了马勒后来一生的创作中都反复出现的主题(比如死亡、宿命),以及瓦格纳的音乐写法对他那一代作曲家的巨大影响。而声乐与交响乐,也几乎成为了马勒此后创作的“唯二”形式。
02
“死亡”之后,我们何去何从?
阿特尔湖畔留存至今的这栋房子,是马勒三处“作曲小屋”的其中之一。在这里,马勒完成了他的第二和第三交响曲。
第二交响曲“复活”
Symphony No.2(Resurrection)
在交响曲中引入葬礼进行曲虽然已有先例,比如贝多芬《英雄交响曲》第二乐章和马勒自己《第一交响曲》第三乐章。但开篇的首乐章就是一首规模宏大到不可思议、情感沉痛到无以复加的葬礼进行曲,马勒可就是第一人了(后来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六、第十等交响曲受此影响)。
问题来了,“死亡”之后我们该何去何从?马勒想效仿贝多芬从诗词文本中“唱”出答案。为此,他曾费尽时间和精力为末乐章寻找适当的歌词。
马勒博览群书,甚至细读整本圣经。直到后来他参加了著名指挥家汉斯·冯·彪罗的葬礼,在安息礼拜中聆听到了克洛普施托克所作的《复活颂》,才终于得到了他满意的答案。
克洛普施托克
如今,《复活交响曲》除了是马勒最知名、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外,还成为了“贝九”之后的又一部承载人类终极理想和象征意义的交响曲,它的每一次演出也都宛如一场神圣仪式。
一些特殊的纪念场合,音乐家们也往往选择演出这部作品。比如纽约爱乐乐团举办的“9·11事件”十周年纪念音乐会,以及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为逝世的前首席指挥杨颂斯举办的追悼音乐会。
杨颂斯追悼音乐会现场
还有一些人则因为听了这部交响曲而改变了一生命运或者事业轨迹。指挥大师西蒙·拉特正是在少年时代听到了“复活”而立志要成为指挥家。
最具传奇色彩的要属美国金融才俊吉尔伯特·卡普兰。他在听过“复活”后,不惜一切代价找名师学指挥、搜寻马勒各种版本乐谱和手稿,并自费在全世界推介马勒的这部作品。最终,这位“业余指挥家”在马勒“复活”的细节处理上甚至超过了一些指挥大师,成为《复活交响曲》演绎史上不可不提的一位人物。同时他也成为了全球首屈一指的马勒音乐研究专家,包括索尔蒂、穆蒂等都对他赞不绝口。
▼卡普兰指挥维也纳爱乐的《复活交响曲》
唱片封面与终曲“复活颂”
03
悲愁咏叹还是一封情书?
1903年,婚后一年的马勒与妻子阿尔玛在巴塞尔(马勒在这座城市指挥过他的《第二交响曲》)。
第五交响曲
Symphony No.5
马勒的前四部交响曲都与声乐或歌曲有关联,而《第五交响曲》没有标题、没有文学性说明、也没有歌词。这是马勒第一部完全以纯器乐形式与交响逻辑写就的交响曲,被认为是体现马勒美学观念发生转折的一部作品。
《第五交响曲》中包含了马勒交响乐中最知名的一个乐章——小柔板。它曾被著名的英国《留声机》杂志读者投票选为最感人的乐章第一名。
很多人第一次听到这个乐章都是因为看了意大利电影大师卢奇亚诺·维斯康蒂于上世纪70年代初根据德国文豪托马斯·曼同名小说改编执导的经典文艺片《魂断威尼斯》。
电影《魂断威尼斯》剧照
让“小柔板”被全世界知晓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个问题:这个短短103小节,配器只有竖琴和弦乐组的美丽乐章,到底该被以什么样的速度演奏。
电影《魂断威尼斯》有意用这首曲子渲染一种极为强烈的爱而不得、离愁别绪以及世纪末特有的悲剧气氛,因此导演维斯康蒂选用了速度偏慢、情感夸张的演奏版本。而马勒音乐最重要的复兴者之一——伯恩斯坦与维也纳爱乐合作的广为流传的著名版本中,这个乐章更可谓是极尽缓慢与伤情。▼
然而,另外一些指挥家和学者(包括前文提到的卡普兰)指出:这个乐章是最后庞大末乐章奔向终极欢乐的前奏,是一个过渡,因此不应该演奏得这么慢。而马勒的妻子阿尔玛生前则坚称:这个乐章是马勒写给她的一封音乐情书。
过渡应是短小简洁的,而情书也该是热情洋溢、生气勃勃的。基于这两点,不少指挥家纷纷加快了“小柔板”的演奏速度,也相对弱化了那种“要死要活”的情感表达。不同指挥的理解和取舍各异,导致这个乐章的演奏最长可达近15分钟,最短甚至不到8分钟。如今大多数的版本则控制在9-10分钟之间。但可能是由于《魂断威尼斯》的巨大辐射力或伯恩斯坦的“权威版本”给人造成的审美“第一印象”,也仍有一些指挥家和听众偏爱更慢速的、更深沉的演绎。
▼约翰·巴比罗利指挥新爱乐乐团的《第五交响曲》版本,一开始甚至连乐队成员都对指挥家的处理颇有微词,但后来却备受追捧。其中的“小柔板”乐章,一唱三叹却又让人找不出一丝夸张的煽情,马勒研究专家卡普兰对此评价为:“巴比罗利的处理方式是我所听过的演奏中最接近马勒本人的。”
04
爱女早夭,只因一曲成谶?
马勒的妻子阿尔玛和大女儿玛利亚、小女儿安娜
亡儿之歌
Kinder Toten Lieder
除了交响曲,艺术歌曲是马勒创作的另一个重心。他主要留下了《旅行者之歌》、《少年魔号》、《吕克特之歌》和同样以吕克特诗为歌词的《亡儿之歌》这四部声乐套曲,每一部都是经典。
德国诗人弗雷德里希·吕克特曾遭遇丧子之痛,他为此写下了150多首哀悼和纪念诗歌。马勒被这些诗歌中的深情、沉郁以及人的不可知命运等种种情绪感动,并选择了其中的5首进行谱曲。
吕克特
《亡儿之歌》于1905年首演(《吕克特之歌》一同演出),这些优美却具有致命忧伤的歌曲吓坏了马勒的妻子阿尔玛。彼时夫妻二人已育有两个女儿,而阿尔玛认为马勒的这部作品简直就像是在引诱宿命,使它尽早来临。
而不幸竟真的在两年后降临了。1907年,马勒的两个女儿染上了猩红热。5岁的大女儿玛利亚并发白喉,在经历几天的痛苦之后最终夭折(小女儿安娜逃过一劫,但在30多岁时便早逝)。马勒夫妇为此一度肝肠寸断。
同一年,马勒被迫从作为指挥取得过辉煌成就同时伴随诸多争议的维也纳歌剧院离开,之后又被确诊患有严重的心脏瓣膜功能障碍。这三件事给了马勒极大的打击。
05
20世纪现代音乐启示录
1905年,马勒在斯特拉斯堡指挥的“贝九”现场。
第七交响曲
Symphony No.7
作为作曲家,马勒的重要性用一句话概括,即:在包含瓦格纳风格在内的19世纪德奥传统和包含勋伯格12音体系在内的20世纪早期现代主义音乐之间,马勒在相当程度上起了承前启后的桥梁作用。
除了布里顿、科普兰、贝里奥、肖斯塔科维奇,马勒的音乐还直接影响了许多“第二维也纳乐派”的作曲家,包括勋伯格、贝尔格、韦伯恩(他们后来一同参加了马勒的葬礼)这三位核心人物。
左起依次为:勋伯格、贝尔格、韦伯恩
《第七交响曲》是马勒创作中最具前瞻性和革新音乐语言的作品。马勒主观上反对无调性音乐,因此他在这部交响曲中的相关探索只是“浅尝辄止”,之后还是回到了调性音乐写作的路上。
《第七交响曲》直接启发和影响了勋伯格《小夜曲》、贝尔格《三首乐队小品》和韦伯恩《六首小品》等的创作。
另一方面,对于勋伯格等人音乐作品大胆的颠覆性,马勒还为他们进行了鲜明的辩护。勋伯格的弦乐四重奏首演时,据说马勒差点与捣乱者发生肢体冲突。
▼《第七交响曲》第三乐章,指挥大师西蒙·拉特曾形容这个乐章听起来“好像脚下的土地随时都会崩塌”。
06
独一无二的“歌曲交响曲”
1911年4月8日,马勒在从纽约回欧洲的船上(这是我们所知的马勒最后一张留影,此时距离他逝世已经不到6周)。
大地之歌
Das Lied von der Erde
这是马勒极具个人风格的伟大作品,是将歌曲与交响曲这两种贯穿他一生创作形式的高度融合之结晶。马勒对不同歌手声部、诗歌与音乐情绪的对比、分曲与全曲间的时长、音乐结构的布局,以及调性的变化与发展等各个方面,均予以炉火纯青般的高度掌控和交响化的处理。因而《大地之歌》被有的评论家定义为一种新的体裁——歌曲交响曲。虽然后来也有一些作曲家尝试写作同类作品,但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可与马勒比肩者。
作于1908年的《大地之歌》采用汉斯·贝特格编译的德语中国诗歌集《中国之笛》中的7首唐诗为歌词。由于是从中国古诗意译成德文,人们又用当代汉语来翻译德文歌词,想要再以此去浩如烟海的唐诗中寻找对应的古诗,其歌词追根溯源的难度可想而知。
《中国之笛》诗集封面
《大地之歌》首演时,马勒已去世半年。作品副标题为“一个男高音与一个女低音(或男中音)声部与管弦乐队的交响曲”。虽是交响曲,却未排入交响曲的作品编号。原因在于,按照马勒交响曲作品的顺序,它应排为“第九”,而贝多芬、舒伯特、德沃夏克、布鲁克纳等都是在写完自己的第九交响曲后去世的,于是马勒认为“第九”作为标题代表不详。为了逃避“第九魔咒”,马勒最后决定将作品定名为“大地之歌”。
《大地之歌》的6首分曲(即6个乐章),根据学者们的考证,前5首歌词分别选用了李白的《悲歌行》、钱起《效古秋夜长》(一说张继《枫桥夜泊》、李白《客中行》(疑似)、李白《采莲曲》和李白《春日醉起言志》。哪怕去除尚未实锤确认的《客中行》,5首诗里也仍有多达3首选了李白的作品,足见马勒与我们的“诗仙”内心世界之高度共鸣。
▼《大地之歌》第三乐章“青春颂”,至今尚不能断定其歌词的原诗是哪首。这是整部作品中情绪最明朗又最短小的一个乐章,似乎就象征着真实人生中快乐幸福总是短暂一瞬,不如意却十之八九。
占全曲一半篇幅的第6分曲,歌词前半段来自孟浩然《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后半段来自王维《送别》,尾声则是马勒自己写的一段歌词,用来抒发他对大地、对人生的感慨(很可能是有感于一年前命运对他的那三重打击)。当歌曲唱到“永远”一词时反复了七遍,似乎已是三年后的马勒,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地与我们还有这个世界告别。
▼柏林爱乐的马勒百岁冥诞纪念音乐会,上半场为《第十交响曲》柔板乐章,下半场为《大地之歌》。
马勒曾说:
“我的时代会到来”
虽然他没能看到
但,毕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