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殿堂】落花时节又逢君,一杯明月即忘贫

西汉王朝,汉成帝时期。早年间,汉成帝有一位非常宠爱的妃子,才貌双全,气质如兰。汉成帝有多宠爱她呢?

有一次,汉成帝打算带她一起外出,就让人专门做了一辆辇车——要知道皇帝的辇车肯定都是宽大的“单人座”,但汉成帝为了和她同车出游,就设计了一辆“双排座”的辇车。这种荣宠,放眼古代社会,似乎也没有多少后宫女子能够享有。令汉成帝没想到的是,这位美丽的妃子却拒绝了他的“厚爱”,并且还对他说:“只有贤臣,才配站在明君身边;也只有夏桀商纣这样的暴君,才会让宠妃随行在侧,我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当时,汉成帝听了十分开心,其实从后来汉成帝的表现来看,新鲜感与从善如流相较而言,应该是前者占据了上风。太后王政君知道之后是真的欣慰,甚至将其与古代贤妃相媲美。至此后,后宫之中,她的地位就更高了。

可是,没过几年,汉成帝的后宫里就来了一双美人。美则美矣,毫无灵魂。面对汉成帝的宠爱,她们姐妹二人只恨得到的不够多。久而久之,汉成帝渐渐疏远了这位深明大义的美丽女子。不过,这姐妹二人看得出她在皇帝心中与众不同的地位,深恨不已,就构陷她行巫蛊之术诅咒君王和宠妃姐妹。汉成帝自然是不信的,但也免不了要追究一番。这位令太后都十分喜欢的女子说:“如果诅咒之术有效,那么陛下和美人现在为什么还好好的?如果诅咒之术无效,以我的才智,我会去做吗?我没做过,我也不屑去做。”随后,她要求侍奉太后,从此远离后宫纷争......

这位女子,就是汉成帝早期的宠妃班婕妤;而这姐妹二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赵飞燕与赵合德。

班婕妤自然是深明大义、洁身自好的,但作为才貌双全的女子,既然进宫伴驾,就想着能成为皇帝身边匡正他的人。偏偏这样的遭遇,令她也生出无限感伤。为此,班婕妤写下一首《团扇诗》:

新裂齐纨[wán]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qiè]笥[sì]中,恩情中道绝。

在这首诗里,班婕妤借一把团扇的遭遇,来诉说自己内心的苦闷:最初光洁如新的团扇,曾经被人经常握在手中须臾不肯分离;虽然深受喜爱,但团扇心中也“常恐”,担心终有一天会被抛弃......最后,果不其然,“恩情中道绝”。看似感叹一把扇子的遭遇,却饱含世态炎凉、世事沧桑的忧伤。

最终,班婕妤长年在后宫陪伴着太后;汉成帝去世后,她又去陵园为汉成帝守陵,孤独终老。后人在感伤美人遭遇的同时,也纷纷将其入诗入画,唐伯虎就是其中一位。

或许很多人认识唐伯虎,还是从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开始。电影中的唐伯虎算不上风流潇洒,家中也是妻妾成群。这与现实稍有出入,不过唐伯虎的画功出众,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但同时唐伯虎的命运,却远没有电影中那么纵横恣肆,才子的一生,并不顺畅。顾影自怜,他对班婕妤的遭遇,多了一重感同身受的体会,也因此画下了《秋风纨扇图》。

这幅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唐伯虎人物画杰作,画面干净爽利,一块湖石配着远处的几株幼竹,似乎就已经是全部的“风景”。画面中的女子,端庄娴雅,姿容秀美;裙摆似乎也在随风而动,飘飘欲仙。手中拿着一把绢织的扇子,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远方。仔细一看,女子眉间似有愁苦之色;加之这略显空旷的景色,愈发衬托得无所适从。

这位女子是谁?唐伯虎并没有点名道姓。只是在画作之上,还有他自己的题诗一首:

秋来纨扇合收藏,

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

大都谁不逐炎凉。

不难看出,与班婕妤一样,唐伯虎通过对一把“纨扇”命运的感伤,寄托着对画中女子的同情;同时,又是在借画中女子,来抒发自己的切身感受: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既入了女子的眼角眉梢,也渗入了唐伯虎的人生境遇。或许对唐伯虎而言,花开花落终有时,不过早晚罢了;只是逢到花落时节,着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唐伯虎还有一幅画,名曰《班姬团扇图》,则是直接点明了以班婕妤的故事入画。或许在诗人心中,自己如班婕妤一般才华横溢,也同样如班婕妤一样命途多舛。晚年的他,身居桃花庵,这个我们之前都以为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其实不过是落魄一生的唐伯虎,最后的心灵栖居地罢了。在这里,他看花开花落,看秋风萧瑟,对人生,对生命,也多了很多思考。在他的《和石田先生落花诗》中就有一句“为惜残红手自拈”。“残红”,不正是生命的一种状态吗?一个“惜”字,道出了他生命的珍视,对生命流逝的感伤。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另外一首更为悲凄的与“落花”相关的诗——《红楼梦》中的《葬花吟》。桃花夭夭的季节,大观园中的姐妹们都为春意盎然而欢欣鼓舞,愉快地游赏园中景色;但却只有林黛玉,看到花开花落背后,生命的流逝与感伤。她不愿让一尘不染的花瓣被人玷污,也不愿让花瓣随水而逝不知流向何方;为此,才有了葬花的念头和行动......

虽然不见得是唐伯虎影响了《红楼梦》中的《葬花吟》,但文人们对“落花”的感伤,却由来已久。远的不说,唐伯虎的老师沈周,也有关于“落花”的名画流传于世。

沈周有一幅《落花图》,漫展长卷,近处一人坐于树下,看落花在眼前渐渐飘过,落在水面上;远方的青山,静静伫立,与画中人遥相呼应。飘落在水面上的花瓣,随波流转,不知所往。不由得想到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或许落花对流水,就有着这样的情意吧!奈何“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不过在沈周的这幅画中,我们却也看不出画家此刻的心境:是人与自然的交融?是对生命流逝的感伤?是对曾经拥有的思考?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落花有情,落花堪怜,自身与落花,似乎有着某种契合;或许饮一杯明月,这一切就都可以释怀了。

有一个故事或许我们更为熟悉:备考的读书人散心郊外,偶遇一位美丽的田庄女子,讨一碗水喝的接触中,彼此都有了情意。只是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婚姻嫁娶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只能依依惜别,盼望着下次的重逢。待来年,读书人故地重游,却没有遇到美丽的女子;无奈惆怅之余,留下了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美好的事物,似乎总是这么难遇难得,曾经如桃花灿烂,如今却也如风中的桃花,落红满地。或许是应该感伤的吧,但我总觉得,更应该做的是“珍惜”。

其实,对生命的感怀,不仅仅是落魄文人会有,位高权重、生活优渥的读书人心中,也未尝没有。

宋太宗二年,一位神童出生于今天的江西临川。十四岁时就已经与来自各地的考生一起参加殿试;面对皇帝,他没有丝毫怯意,很快就完成了试卷。从此后,几乎一生仕途顺畅,官运亨通。尽管如此,他仍有一颗敏感的心......他就是深受花间词影响的北宋词人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生命的往复轮回,在词人笔下展开:去年与今日,过去与现在,时光匆匆流逝,生命呈现着它的另一种光彩,也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

当然,古人面对“落花”,也不是一味地感伤。清代龚自珍那一首《己亥杂诗》中有两句格外动人: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是的,落花的飘然而逝,并不是远去,只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来回报曾经呵护自己的枝头,曾经眷恋的怀抱。这样的往来与飘逝,怎能不让人生出重逢的喜悦?

其实古人也好,今人也罢,画家也好,诗人也罢,对“落花”的感叹,莫不是一种对生命的深入思考;或者说,是对生命质量与意义的思考。从来都没有人,能保证枝头繁花永不凋落;但却有人,落花之中看出的是希望与未来。这一切,与落花何干?不过是赏花人的不同心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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