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紫东编纂《永寿县志》《陇县县志》之稽考与《乾县新志》之浅析
韩荆州 祝晓娣
范紫东先生学识渊博,才华横溢,不仅是一代秦腔剧作大师,而且还是一位颇有影响的方志家。本文以胡孔哲《范紫东先生年谱》所记范紫东在民国时期编纂的三部县志,略抒管见,求正于方家和读者。胡孔哲《范紫东先生年谱》载,民国二十四年(1935),范紫东编纂《永寿县志》,“志中对漆园及漆水考证特详”。范紫东自己撰文,也曾说他编纂《永寿县志》①并说“考证极详”。但查阅1949年后永寿县第一轮县志(1991年版),发现对民国时期永寿编纂县志情况,叙述过略,行文仅二三句,予以迻录:“另有张荷僧、张寿祥分别撰编的民国《永征原稿》《永寿县志》均系片断手稿,未成书。”显而易见,文中未列有范紫东编纂的《永寿县志》。再查阅永寿县第二轮县志(2012年版),发现范紫东编纂《永寿县志》依然阙如。不过其志对民国时期永寿编纂县志情况比一轮志叙述较详。其志载,民国二十一年(1932),陕西长安人、时任永寿县县长冯景异始修永寿县志,特邀永寿县监军镇榆林村、光绪时恩贡生、隐德不仕、归佛养晦的张荷僧为总纂。历经数载,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稿成,取名为《永征原稿》。是年,甘肃清水人、时任永寿县县长祁芸石将其书稿呈送省府鉴定。民国三十年(1941),河南舞阳人、时任永寿县县长韦德懋又将《文征原稿》书稿呈送陕西省教育厅厅长王捷三审定,但因时局动乱,未刊印。据此可见,范紫东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到永寿纂志,正是在张荷僧纂志期间。有可能是永寿县请范紫东对张荷僧正在编纂的永寿县志(那时还不叫《永征原稿》),覆加笔削,斟酌使其尽善,类似他翌年在陇县纂志。如果是请他另起炉灶,重新纂志,其志稿于翌年为何未被祁芸石上呈,是祁芸石有偏见吗?难道后来的韦德懋(永寿二轮志称他为“言寡心慈、政简刑清”)也持偏见,其人不是也呈送的是《永征原稿》么!毕竟《永征原稿》总纂没有范紫东的名字,张荷僧在自序中也未曾提及范紫东②,范紫东明明说的是《永寿县志》而不是说的《永征原稿》。民国时期,永寿县确曾编纂过一部名为《永寿县志》的志稿,据永寿县二轮志载,时已是民国三十五年(1946)(比年谱记范紫东纂永寿志迟十一年)。时任永寿县县长、河南登丰人李同琏主修,张荷僧推荐其子,时任永寿县政府秘书张寿祥为总纂,其志以张荷僧的《永征原稿》为基础,于民国三十七年(1948)脱稿,确以“永寿县志”四字冠其书名,至新中国成立亦未刊印。民国时期范紫东编纂永寿县志一事,显然已被历史湮没,不易钩沉,难以厘清。胡孔哲《范紫东先生年谱》载,民国二十五年(1936)范紫东编纂《陇县县志》,其实应写作《陇县新志》,范紫东自己撰文也说他有此一事③。查阅1949年后第一轮《陇县县志》(1993年版)和报刊上的相关文章获知,今陇县所存旧志,其中有一部民国时期的《陇县新志》书稿。成志的过程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时任陇县县长,陕西泾阳人邓霖生倡修县志,翌年,时任陇县县长、陕西咸阳人王藩城,设县志局开始纂修县志,因县府经济拮据,迄未成书。民国二十四年(1935),胡孔哲在《范紫东先生年谱》中记为民国二十五年(1936),时任陇县县长、陕西华县人程云蓬,拨款七百元,续修成册。为了抬高县志的身价,遂函请当时省垣有才望学殖之人,即时为陕西省民政厅秘书范紫东;甘肃天水人、曾以最优异的成绩从北平清华国学研究院毕业、为梁启超所器重、时任陕西省政府顾问,实为省长邵力子的私人秘书冯仲翔二人为总纂,对已修成的志稿,覆加笔削,报省核审。省长邵力子曾亲审批阅,终因县府无款而搁置。民国二十八年(1939)时任陇县县长、江苏江阴人张丰胄,又组织人员对程云蓬主修,范紫东、冯仲翔总纂的《陇县新志》书稿的基础上,再次编纂续修。民国三十六年(1947)时任陇县县长、陕西华县人史恒信又重建纂志机构,又在张丰胄所修的《陇县新志》书稿的基础上,再次编纂续修,下限至民国三十六年(1947),其志完稿,时至民末,尚未付梓,其稿虽今存,但当年经范紫东、冯仲翔笔削,浸润着他二人手泽的那部志稿却难觅其踪。胡孔哲《范紫东先生年谱》载,民国二十八年(1939),范紫东“寄居乾城新开街韩姓之前庭,纂修《乾县新志》”。时值民国二十七年(1938),日寇数十架飞机侵入西安,曾在西关投弹数十枚,十月间范紫东为避凶锋,携家回里。民国二十八年(1939),范紫东寄居县城新开巷(亦称新开街)韩守魁家的前庭,其前庭被院中一株根深叶茂、虬枝盘曲的龙爪槐遮掩,故范紫东给其前庭取了一个风雅的名字“槐荫轩”。民国二十八年(1939),时任乾县县长、陕西富平人田屏轩,敦请范紫东为乾县县志的总纂。当时,虽然“旧家藏书,类多散轶,其搜讨也难;官府案卷,屡遭兵燹,其检查也难;乡村事迹,漫无记载,其采访也尤难”④,但他迎难而上,毅然于是年四月开始着手,在编纂期间,民国二十九年(1940),田屏轩调离,接任的是山西崞县(今原平县)人、山西大学毕业的续俭,其人修志力度,不逊于前任。是年三月,由他主修,范紫东总纂的《乾县新志》脱稿,报省核审后,续俭遂欲出版,“乃以资力不逮,迟之又久,弗克付梓”⑤。在民国三十年(1941)秋,续俭“再谋之诸乡长,相与劝募四千五百金”。⑥方将其稿交给西京克兴印书馆,在民国三十一年(1942),《乾县新志》终于出版。为铅印本,共六册。其正志十四卷,附刊杨奂文集四卷,全志共十八卷,五十二门类,四百二十三目,附表三十二帧,图二十五幅。正志前有序六篇,纂修职名一篇,凡例一篇。本志书名由当时民国政府林森主席题。本志因何由林森主席题名,待考。首序为曾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任乾州直隶州知州、清末民国著名史志学家、杨虎城曾聘为《陕西通志稿》《续修陕西通志稿》编纂、江苏江宁人吴廷锡撰;次篇序为乾县县长续俭撰;第三篇序为范紫东自撰;其它三篇序的撰写者,分别为邑人胡文炳;邑人、曾在民国十九年(1930)任乾县县长的史赞修;邑人、后来为《范紫东先生年谱》的作者胡孔哲。当时,范紫东编著的《乾县新志》一面世,遂获省内外方志界的好评,一致认为其志内容之丰富,篇幅之大,存史、资政、教化及学术价值远远超越清及清以前的乾县所有旧志,为省内外民国志书中的上品,其志影响卓然,后来诸多县修纂志书,皆以其志为范本。范紫东纂《乾县新志》《凡例》中写道,“本书之内容可大别为'创、补、续、因、变’五项”。“创:新增之事类,出于前志范围之外者”;“补:前志各门类之未臻完备者,从而补完之”;“续:前志成于清光绪十年迄今五十年间,所有应行采入之事物人文,皆逐类编续,俾征文考献者,得按时而推究事业文化之变迁焉”;“因:前志或旧志所记载之事物,凡应仍旧贯,皆因之”;“变:本书之体例,除金石古迹外,其他门类悉变前志之面目”。“以上创、补、续三项皆属新编,共占全书十分之八,因仍前志者,仅十分之二耳。”正因如此,范紫东方将其编纂的乾县县志,取名为《乾县新志》。
从前旧志编纂者持君贵民贱,君尊民卑的观念,不忘宸翰,不忘职官,看不到乾地人民生活状况,不像范紫东编纂《乾县新志》,却以关乎乾地民生之事作为其志的骨干。他为了能较全面地、翔实地去记录,遂选用了六十一个邑人作采访员,将全县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域,让采访员分别至各个乡镇村堡,进行实地周谘博访,深入挖掘,提供资料。在《乾县新志》中,“晷候志”为首卷,范紫东在其前言中说:“谈星者,即以之占休咎,前人已讥其不经,且无裨民用,故概从删。惟晷影之度,寒暑之节,于农功民事关系,极为切要。”乾地劳苦大众赖以生存、安身立命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就是男耕女织。为此,《乾县新志》特设了《业产志》。志中,将农业和纺织业分专节记述,其中对纺织业记述特详。范紫东曾为促进乡土纺织业的发展,竟发明了双绽纺纱机(此消息曾发表于1944年3月23日《西康国民日报》)。对与乾地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的物产,以农产、圃产、林产、药产、货产、矿产、畜产分目述之,《农产》中记述了乾地主要农作物小麦,说若要小麦丰收,乾地南北部须年年换种。为了乾地百姓,有所收入,特设了“药产”条目,对乾地所产药材作了详细介绍,其目的在介绍到最后时透露:“乡民若能按时采取,尽量运销,则于农村之经济,裨益非浅。吾乡人士其注意焉!”在乾县已往的《县志》中,能如此阐述以上诸事,唯范紫东为第一人。教育,是基础性、先导性、全局性的事业,提高乾地民众素质,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为此,《乾县新志》中设有“教育志”。前志虽有过对书院校舍、山长薪金的记录,但对所受教育者的身份,多未提及。范紫东看到桑梓办学蔚然成风,他倾情地把这一令他欣喜的社会进步现象,记入“县志”。在《乾县新志·教育志》中,对民国时期乾地国民小学建于何镇、设于何村都作了记录,昭示乾地民众,尽可能地让子弟进校,不仅男子,女子也可进校读书,城内有考院女子小学,陕西省立乾县中学,有女生班。记述民国时期乾地百姓子弟进校人数之多,为当时空前盛况。从前,赋税从上到下,层层加码,而且愈演愈烈。前志虽有过《田赋志》,只是无关痛痒地记述田赋丁银数目,这令悯农的范紫东悲愤有加,他要说明乾地民众所承担的赋税真象,故设置《赋税志》,分为“清代田赋之名类”、“民国田赋整理”、“县地方田赋附加”、“征榷”、“县地方收入”等方面详述。在行文中,范紫东用了“横索竖取”、“任意摊办”、“架使霸吞”、“踵事增收,日新月异”、“悉累之于民”、“民不堪命”等词语,并告诫主政者应“轸念民瘼”。宣统三年(1911)的百日乾州保卫战,对辛亥革命的成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乾地民众生活中一件大事,《乾县新志》对其事的记录,有着重大意义,范紫东其所以在志中能全面、真切地记述,缘于他曾参于过保卫战。乾州保卫战一开始,一九一零年参加同盟会的范紫东,即被任命为乾州知州、兼西路招讨使署参谋。他以知州参赞军务,筹措粮秣,征调车辆、人员。反袁,是二次革命,是一件大事,《乾县新志》有所记载,民国四年(1915),吴希真于乾地五峰山,密图讨袁,范紫东为吴希真撰写过《讨袁檄文》,曾将自己一件皮袍卖了二十五两白银,送给吴希真作活动经费。不过,范紫东未回乾地直接参与反袁斗争,故记录中有失实之处(可参阅强文祥《关于《乾县新志》记述吴希真“率众攻县城”一事的质疑》一文)。范紫东具有博大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在《乾县新志·人物志》中,为乾地抗日烈士左宪民、韩应斌、高鹏、杨怀玉、杨世录、马玉亭、黄崇虎、韩锦堂等立了传,特别是专为高鹏撰写了一篇名为“高团长平远烈士事略”的文章,收录于《乾县新志·文征志》中。他为了弘扬爱国主义精神,为温峤、祖逖、陶侃等恢复中原的爱国义举、写了剧本《玉镜台》;为了歌颂抗法的英雄刘永福,写了剧本《宫锦袍》;为了歌颂抗清的史可法,写了剧本《三知己》;为了歌颂禁烟、抗英的林则徐,写了剧本《关中书院》;为了歌颂躯逐日寇的戚继光,写了剧本《鸳鸯阵》。《乾县新志》无仙、魔、鬼、怪之事,新兴科学的内容占很大比重,又大多借鉴自然科学方法记述。范紫东其所以能这样做,基于他曾接受过新式教育。他1908年以优等成绩从三原宏道高等学堂毕业后,就直接去了省垣,在西安府中学担任博物、理化教员,1911年又曾任陕西省农业学校博物、理化教员,他还曾著有《地球转运之研究》一书,这一切都说明他自然科学造诣匪浅。
《乾县新志》在其《古迹志》中对乾地的古迹记述极详。乾地屡遭兵燹,今古迹尚存者不多,但从此县志中获知,乾县有着璀璨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积淀。在其《金石志》中,对有历史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的金石作了记录,正因对其中青铜器铭文、石碑的碑文有所记录,今虽青铜器不在,但铭文在;碑石不在,碑文在。在其《艺文志》《文征志》及附刊中,又存收了好多乾地濒临于散佚和行将湮灭的古旧图书,诗词文赋,为世人提供了极其珍贵的资料。以上考证精当,不囿前说。这基于范紫东本人国学功底深厚,其人是州试案首,曾先后著有《关西方言钩沉》《关西周秦石刻摹本》《西安城郊胜迹志略》等。吴廷锡在《序言》中曾说:“乾县范紫东,少研经术,晚益精究《说文》、金石,与夫义理考据,下逮诗歌词曲之学,疏通证明,推阐尽致。”《乾县新志》文笔雅洁,句无冗词,章无赘言,文约事丰。《乾县新志》毕竟是民国时期的产物,因受时代和客观条件的限制,加上这十八卷分为六册装订的一部皇皇志书,竟在一年纂成,太匆匆,故错讹舛误之处难免,但瑕不掩瑜,其志不失为一部佳志,弥足珍贵,值得方志同仁学习、探讨和研究,以便继承创新。
附注:
① 范紫东编纂《乾县新志》(2011年校注版)
② 《永寿县志(1990~2005)》(2013年版)
③ 范紫东编纂《乾县新志》(2011年校注版)
④ 《乾县新志》范紫东自序
⑤ 《乾县新志》续俭序
⑥ 《乾县新志》续俭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