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我又有力气拥抱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了

是时候说再见了。

从2012年进入新京报评论部,到2021年3月5日,在澎湃评论部站完我的最后一班岗,我的“评论生命”八年有余。

今天,它结束了,我还是有点想它。但像我曾经做过的所有人生重大决定一样,我想我不会后悔。

比如大一下学期,我决定从北大化学院转到历史系。在转系理由一栏,我煞有介事地写道:“我没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认识自然界的真理,但我想要努力认识人类社会的运转规律。”

比如在大学毕业一年后,我辞去人生第一份工作,拿到两份offer,一份月薪7-8千,一份月薪3千。我果断选择了后者。我在那里度过了贫穷而快乐的两年时光,收获了一群可以相守终生的朋友。

之后,我入职新京报,进入媒体圈,从此以“评论员”的身份示人。

纵向来看,新闻评论的“黄金时代”在我入行之前就已经消逝了。但就像伍迪·艾伦在《午夜巴黎》表达的那样,每一个“黄金时代”的人,也都怀念比他们更早的“黄金时代”。

不怀念,我们就不知道应该追求什么。但如果只是怀念,老了以后我们就只能怀念自己年轻时的怀念,那也是一种悲哀。

写新闻评论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对自己有个要求,每年都要有几篇拿得出手的作品,这一年才算没有白过。

一路走来,挣扎与诱惑并存,此时此刻,我敢说一句大话:我愿意为自己写过的每一篇文章负责,我没有出卖过我负责的那块阵地。

我知道,恰饭不丢人。出于你知我知的原因,我的坚持也是打了引号的。理解万岁。

我更想对朋友们说的是,我们人生中的困惑,不仅是由我们无法抗拒的力量造成的。把问题都归结于不可抗力,有时是自我安慰和自我逃避。

就拿新闻评论写作说,我明知道自己最近几年一直在自我重复和自我消耗,却无法做出有效的改变。是环境限制了我,还是我拿环境为自己的无能做了托词?

我女儿现在3岁。她出生后的这几年,也是我明显感觉职业进入瓶颈期的几年。陪孩子成长的快乐,冲淡了中年危机的痛苦。但是随着她的能动性越来越强,我对人生与世界的怀疑也日益浮出水面。

人生低谷的最低点是在2020年10月最后一天的夜晚到来的,当时,我在便签里写了一段话,没敢给任何人看:

“突然特别伤感,被巨大的孤独包围着。生命的光似乎正变得黯淡,沉默的心弦不知何时再发出声响,天空越来越低沉。故事来不及讲完,篝火仍留有余烬,萍水相逢的旅人却已各奔东西。可能世界在本质上是不可理解的。”

现在我已记不起是受到了什么事由的刺激。但是从那天之后,我的心境幸运地迎来了散户朋友们求之不得的事——触底反弹。

在2020年末,我明显感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化,别害怕,不是怀孕。能量开始重新汇聚,消沉已久的心重新兴奋起来。

生命真美好。

我又有力气写东西,又有力气做梦,又有力气拥抱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了。

回头去看,我有点庆幸这场中年危机来的时机还不错。我还不是很老,所以有勇气重新开始。短时间内,没有什么家庭压力,可以从容试错。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跟大家分享的,那就是当中年危机来临的时候,我没有假装它不存在。我没有用忙碌来遮掩不安,相反,我尽量让自己闲下来,放任自己的心往下沉。与此同时,我拼命读闲书,想闲事,与朋友闲聊,向朋友倾诉。

没有一个人可以强大到独自面对时代洪流,我们要报团取暖。

后来我写了一段话——

“这迷人的世界,是由无数困惑组成的。允许自己困惑,允许他人困惑,生命之树才有生长的空间。在知识和经验的边界,平凡之人相互注视,相互倾听,给彼此以力量。”

从山东农村到北大燕园,从六年北漂到定居苏州,从一无所有到再次一无所有,我很庆幸自己一直能够得到朋友们的理解和帮助。哪怕我总是不谙世故,哪怕我总是自命不凡。

疫情刚开始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我跟几个朋友脑洞大开,设想过一个“诺亚方舟”计划。我们讨论,要不要去太湖边租个房子,局势凶险时一起隔离,读书、养花、种菜、喂鸡。

后来形势缓解,计划自然不了了之。

但想法就像种子,一旦在心里生发,就会难以遏制地生长。

事实上,我们需要抵御的,绝不止新冠这一种病毒。人类已经发明了新冠疫苗,但这个世界的其他病症,一时还没有解药。

比如,我们都能感觉到,简体中文互联网上的信息质量一直在下滑。有效信息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多的写作者不知道如何去写自己相信的东西。

写了放在抽屉里,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每个写作者都需要读者,我们说出来的话需要有人听。安全、良心和影响力,是每个严肃写作者面临的三角难题。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但前路茫茫,不知深浅。

“人间三角”这个公号,就是接下来我赖以为生的饭碗。它不仅是饭碗,它是我的新的家园,是我可以不断出发又不断回来的地方。

如果可能,朋友,我也希望它成为你时常来访的一间茶室。

这里没有通关秘籍,这里没有长寿药方,这里还会有我不够优雅的恰饭姿势,但是就像周星驰电影里的美人鱼一样,真诚在这里是真实存在的。

我所相信的,不一定都会写在这里;但我写在这里的,一定都是我相信的。

出走半生,寻找的不过是一个意义的容器。

一个人的名声是所有误会的总和,我们总觉得自己被误会得不够多。但是最能安抚我们心灵的,永远是被自己尊重的人尊重,被自己在乎的人理解。

首先,我们自己要相信,流量之下有恒定的价值,正如流沙之下有坚固的大地。

人活着,就得恰饭。但是一辈子很长,不是某天多恰两口饭就能过去的。如何有尊严、不失自我地恰饭,如何一边恰饭一边成长,不仅考验节操,更考验远见与耐力。

我相信,春天是从冬天开始的;我相信,世上有一种力量能使我们不慌张;我相信,对生命的热爱是最通行的世界语言。

对于新闻评论,我是一个中途弃赛的老兵。做自媒体,我还是个小学生。听,上课铃响了。

江湖不远,朋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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