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飞翔的饭菜 ‖ 窦小四

隔 空 飞 翔 的 饭 菜

窦小四

雨是突然落下来的。

檐角滴滴答答,我左手倒拿着伞柄,右手去接雨滴。偌大的雨点,一颗一颗晶莹,啪啪地落在我的手心里,清凉凉的。

这是一家很小的饭馆,位于张家川县城夜市的斜对面,一爿小店,逼仄且不规则,生意却出奇的好。

我早就要好了一碗面,只是因为看着人多,应该会等较长时间,所以才去檐下接雨,门外的空气多好啊。

“一碗炒面,不要辣椒,不要味精,什么调料都不要阿师傅。”背对着饭馆里间用手接檐下雨水的我,就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在这样给店家叮咛。

“一点辣椒连调料都不敢放啊,师傅,娃娃有病哩,贵贱不敢吃,捏医生扎咐过,吃了闯麻达哩。”

估计饭快好了,我就折转身走回了座位,还真的是,那店家的妻子就喊我去窗口端饭了。

而就在我左手端着一盘子用来拌面的菜,右手端着一盘子清水手工面走向座位的只用一瞟眼确保安全的功夫,我就注意到了店门口左侧的一对母子。应该是母子,我猜,并且,刚才那个我背对着时候听到的苍老的女声,就是这位阿姨的声音。

我放好了两只盘子,并且把菜倒进了面盘子里,我一边搅动一边侧过身去看了那对母子一眼。

那位儿子,和我年龄应该差不多,大概是身体不好,正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吃着一碗,一碗确实是清白的炒面,大汗淋漓,羸弱的样子。

而做母亲的,侧着身体坐在桌前,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她的背已经驼了,花白的头发,嘴唇焦渴,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吃。我注意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她在咽唾沫。

这个细节深深地刺痛了我,回过头,下意识地开始吃饭。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张口,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害她的自尊心。

一边吃一边想了好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回过头去对那位阿姨说:“阿姨,正是吃饭时候,您怎么不吃啊?”

听到我说话,像打盹的人被突然惊醒一样,她迅疾地坐直了身体,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微笑着对我说:“女女,我牙疼,疼着吃不下去。”

我心里愈加难过,稍微顿了一下,我说:“阿姨,牙疼也要吃饭啊,不然胃不好。”

她依然坚持:“我真的牙疼,疼得吃不下去。”说着,她抬起右手呈半握状态,捂住了自己右边的脸颊,立刻,又换成左手半握状态,捂住了自己左边的脸。她呈现出来的,是忐忑,而不是疼痛。

于是,我便更加确定了,她不是因为牙疼才不吃饭的。

我说:“阿姨,我请您吃饭吧?您给师傅说您想吃什么就可以了。”

阿姨突然站起来,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说:“哎呀,女女,这怎么好意思啊,不便宜呢,一碗十几块钱呢,不用了,我不饿。”

“没事,阿姨,十几块钱什么都买不下,您不用客气,何况,我母亲和您一般大年龄,应该请您呢。”

“唉……”阿姨缓慢地坐在了板凳上,低下头去手绞着衣襟说:“娃娃有病哩,说想吃炒面,唉,我就来给娃买一碗,我目着喝些水,吃些馍馍对了,能省些是些,本来看病没钱……”。

我突然难过到无以复加,都什么时候什么社会了,竟然还有不能大大方方吃一碗炒面的人。

可是,只一秒钟,我强行咽下了我的难过,笑着对店家说:“哎呀,老板,再做一碗炒面嘛,好不好?”

“好嘞!”早就听到我们的对话的店老板,大声地回应了我的请求。

“狗儿,唉,你看你咋这么心善,我都晓不得该咋谢你哩。”

“阿姨,不用,十块钱真的什么都买不下,能让你吃香就是这十块钱起了它最大的作用了。”

“好好好,那我就享了女女你的福,吃这碗炒面了。”转过脸去的阿姨,我听到她嘴里还在念叨:“不知道几年没吃过炒面了,唉……”

吃完了我往出走的时候,阿姨站起来握住了我的手,一再感谢,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匆匆离去。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那是2004年,因故去天水师范学院,晚上暂住在女生宿舍,却因为感冒发烧饭都没吃睡着了。

因为是临近暑假,学生都回家了,而安排要陪我住的那个女生头一天出去办事去了。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八个小床中间的一个小桌子上放着一碗凉皮,两个花卷,一瓶矿泉水,矿泉水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小姐姐,我们原本应该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可是,我们今天回靖远老家,不得不走了,所以就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请你原谅……”。署名是我不认识的两个姑娘的名字。

那时候我也才还只是个学生,所以深知那时候的大学生,真的一顿饭是一顿饭,都很节约的。我见过一个老乡 ,张家川的,家里没钱给她生活费,她每天只吃一顿牛肉面,然后就是一碗水,一个馒头,甚至,她说,有时候她会在天黑的时候,买最便宜的桃子,买一大堆,饭点上吃两个,可以顶一顿饭。

我心里就在想,这给我买这一碗凉皮、两个花卷和一瓶矿泉水的姑娘,万一是如我所见那个张家川姑娘的家境的话,给我了,她们自己岂不是要挨饿?

所以,我真的很感动,特别感动。

我不清楚我给那位阿姨买那一碗炒面的心理基础,是不是那两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早就在十几年前给我埋下的种子,但是,我一直记得那件事和那两位我没见过容颜的靖远姑娘。

8月28号,我回到了重庆,因为开学了。

9月9 号下午六点多,我去金科吃饭。

是常去的小饭馆,没有位置了,我只好坐在一个男生的对面。

因为是米线,所以很快,就端上来了。我是老客,所以店家很熟练给了我两颗蒜,我就开始吃。

不料对面的男生开腔了:“看你这种吃法,不是我们本地人吧?”本地人不生吃大蒜。

我说:“嗯,甘肃的。”我一边说,一边望向他的脸,应该是大学毕业不久,很年轻的好看样子。

“那你,怎么来这儿了?在金科上班?”

“哦,不是的,在教书。”

“在实验中学?云枫?”

“都不是,在XXX学校。”

“哦。”

他沉思一会,马上又说:“感谢你不远千里来支援本地教育。”

“哦哦哦,谈不上,谈不上,生计所迫而已。”

正说着,他的一碗小面已经吃完了,看我不说话了,他顿了顿,就说:“那我先走了哈?”

我说:“好好好。”

我继续闷头吃,可是,当我吃完去付钱的时候,店家却说:“已经付过了呀。”

我说:“谁付的呀?我一个人,才吃完。”

店家突然很疑惑,望向门外,说:“刚才那个男生,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我说:“不是的。”

一边说,我一边快步追出去。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然而,夜色粘稠,早就没了那男生的身影。

不记得在什么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说:“能量守恒定律,它不仅仅适宜于物理,它同样适宜于情感。”也就是说,一个人,命中注定他终其一生应该得到的爱是定量的,比如,一个人如果命中注定可以得到的爱的数量是一百的话,假如社会给了他80%,那么他的小范围内得到的数量就只剩20%,也就是说,很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他的爱情生活或者家庭生活会存有爱不够额度或者缺失的情况。

那么,那碗饭。

那个9月9 日晚饭时候,那个素不相识的男生所替我付了钱的那碗饭,是不是就是暑假时候,在张家川的夜市对面,我替那位舍不得吃炒面的阿姨付了钱的那碗饭凌空飞翔过来的呢?

这样猜想的时候,

爱守恒,能量守恒。

我为我这个猜想感到可笑,因为毫无严密的逻辑可言。

而我,却实实在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可能存在着一种“人”之外的什么力量了,叫什么呢?神?命运?物质?暗物质?还是什么,无奈我的学识太有限,一字半句也无从回答出来。

回答不出来,也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

我只是觉得宽慰,因为一碗饭,因为一碗饭的可能隔空飞翔,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个人微信号:douxiaosi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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