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剪流年

1

岁月不会越剪越短，越剪越短的是属于一个人的光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两千多年过去了，当我们的眼角出现了皱纹，发丝间染上了霜华，我们便时常和孔子一样慨叹着流年如水。站在岁月的河岸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孔子。

时间迈着从容的步子，不急不缓，不倦不怠。正是这份不急不缓，让我们误以为来日方长；也正是这份不倦不怠，让我们感受到了时光的残酷。

每一寸光阴中都有人诞生，每一个时刻也都有人离世。无论是谁，从诞生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开始被越剪越短；不管是谁，从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他与这个世界的所有关联都被剪断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所有的人都是生如草木，也都是死如草木。活着的时候，和草木一样沐浴着风雨；死去之后，和草木一样腐朽为泥土。诞生之时的那声啼哭很快便被时光忘记了，去世时亲人们的哀嚎也很快会被时光忘却。

2

静夜之中翻看史书，读到的只是一声声长叹。

那些权倾天下之人，在史书上留下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那些富可敌国之人，他们的财富最终还是流散到了万民之中；那些叱诧风云之人，最后也只是滋养草木的一堆荒冢而已；那些荡气回肠的事情，也只是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史书中记载的那一声声长叹，让我们看清了时间的面孔。端详着时间的面孔，我们才会体悟到：对于时间来说，每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中的一切最终都是要舍弃的，在面对死神之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声怅惘的叹息。

被史书记住的大多是立德之人和立言之人。这些人的德和言就是他们的背影，我们在史书中追寻着他们的背影，追寻到的只是一片苍茫，只是一声声苍凉的叹息。

3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很多执念，正是这些执念让我们活得执拗。

人往往执念于位子、票子、房子、妻子和孩子，往往执拗于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喜事和丧事。很多罪行就是由执念引发而来的，很多祸端就是由执拗招引来的；很多人的一生都是在执念中虚度的，很多人的生命就是在执拗之中蹉跎的。

四十岁之后，时常会追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有哪些执念？我在为了什么而执拗着？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中才会慢慢懂得舍弃，才会真正地步入不惑之年，才会获得身心的解脱。

4

在生命被越剪越短的历程中，一直渴望在老家建一所宅院，可以躲避自然界中的风雨，有足够的时间侍奉老人，有明净的心怀去读书，有明快的笔墨去描摹四季的肖像。最好再拥有几亩园子，园中有半亩荷塘和有一片竹林，种几棵腊梅，几丛菊花，再种几行瓜果，几畦菜……

其实，这份为隐而隐的渴望对于四十多岁的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份执念？等到退休了，这个愿望自然而然就实现了。

退休了才会发觉，生命都快被剪完了，还要执念于此吗？

5

无论如何度过一生，最终迎接我们的都是一份虚空。

声名会被流年虚空，财富会被流年虚空，地位会被流年虚空，荣辱会被流年虚空，就连人们的记忆也会被流年虚空。

唯有流年本身是不虚空的。它把一个又一个生命带到尘世中，又把一个又一个生命带到虚空之中；它把一个又一个悲欢带到尘世中，又把那些关于悲欢的记忆带到虚空之中；它把一个又一个兴衰带到尘世中，又把与兴衰相关的叹息带到虚空之中。

时光轻轻剪掉每个人的流年，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向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