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京剧历史遗物—筱翠花的跷丶盖叫天的刀

筱翠花、李玉茹京剧遗物:跷

上海戏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一副跷。

什么是跷?是踩高跷的“跷”吗?

但这副跷太小了,肯定不是踩高跷的跷。看起来小巧玲珑,跟两三岁小孩的脚差不多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

是的,这就是“三寸金莲”,旧时的戏曲旦行演员都是男性,为了模仿女性的小脚,用木头制作两只小的假脚,绑在自己的脚上,台上剧中的古代女性看起来就是“三寸金莲”了。绑跷以后,演员的脚后跟与小腿肚子不再是垂直关系,而是脚面完全绷直,几乎成一条直线,其痛苦常人难以承受,必须从小在发育前就练习。演员们踩着这样的硬木小跷,要在舞台上行走、跑圆场、开打,甚至还要从高台翻下站住,所需功力极其深厚,所付出的刻苦汗水难以想象。这比芭蕾舞演员用脚尖跳舞要难上无数倍,因为绑了跷就绝对不要想把脚放平了。

博物馆里的这副跷是“花旦大王”、京剧“筱派”创始人于连泉的遗物,红缎子绣花的小鞋面,光彩依旧。于连泉生于1900年,七岁进入“鸣盛和”科班学艺,苦练跷功。后来又转入“富连成”科班,11岁时偶然替演《三疑计》中的丫头“翠花”一角,声名鹊起,老前辈萧长华先生就给他起了一个艺名叫“筱翠花”。

作为中国戏曲表演系统中独特的、高难度的表演特技之一,“筱翠花”们的跷功表演起来又极具美感。站立的时候亭亭玉立,表演的时候婀娜多姿,行走的时候凌波微步,跑圆场的时候如仙女驾云。这种美感让人痴迷陶醉,忘记了演员背后魔鬼式的训练,为了不摔倒,冬天浇水成冰后在冰面上练;为了能够站稳,站在窄凳子或水缸边沿练;为了练的时候自如,从早到晚甚至睡觉都绑着跷。

美好的事物总有其残酷的一面,以筱翠花、尚小云等为代表的跷功艺术家们,在建国后遇到了棘手的大难题。

一种强烈的社会舆论指出:“应该要、必须要废掉跷功!”

“什么?要废跷?”筱翠花非常震惊。

在文艺改革中,废跷成为一个焦点,持反跷意见的人坚持认为:“舞台上出现三寸金莲是丑化旧中国妇女形象,绑跷是对演员身体的残害。”

但筱翠花心中很是不解:“我从七岁开始练习跷功,跷功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绝活,怎么能废除呢?”

甚至听说要废跷,年过半百的筱翠花失声痛哭:“跷功就是我一辈子的生命啊,难道我的艺术就这样要付之一炬、付诸东流吗?”

然而,在戏改运动中,跷功还是逐渐被废除了。筱翠花慢慢地也想通了:“我不踩跷了,可以寻找另外的表演技术来支撑我的京剧表演流派”。后来,在他人生最后几年的舞台表演中,就没有再踩跷,跟青衣行当的旦角一样,穿着彩鞋表演。

筱翠花的这副跷后来赠送给了他的学生李玉茹。李玉茹是当代京剧表演艺术家,1932年,年仅八岁的李玉茹进入了中华戏曲专科学校习艺,工青衣、花旦、刀马旦,是中华戏校“四块玉”之一。1940年毕业后组建“如意社”,曾在上海挂头牌演出,抗战后定居上海,是1955年上海京剧院成立后的主要演员,与周信芳等长期合作演出。李玉茹的跷功也非常了得,年轻时无论演出文戏还是武戏,一直都是踩跷。李玉茹去世后,她的女儿李如茹教授,把这副跷捐赠给了戏剧博物馆,让现在的人们可以回想着“踩跷”的传奇。

(李玉茹)

展柜里的这副跷,由于长期在舞台上使用,跷的尖头有明显的磨损,但依然不减其精致之美,总长二十多米的绑带,不知浸透了他们师徒两代人的多少血汗,包含着他们在舞台上无尽的光辉和荣耀。这副跷也见证了京剧“跷功”艺术的繁荣和消亡,浓缩了戏曲改革的历史风云,传递着筱翠花、李玉茹等艺术家们的人生苦难与荣华。

盖叫天京剧遗物:刀枪把子

在戏曲馆里,有一批京剧演出中使用的兵器道具,这些是盖叫天先生的遗物。

十八般兵器搬上京剧舞台时,术语称为“刀枪把子”,种类自然不止十八般,当然也不是金属打制的真刀真枪,而是用竹子或木头削制而成。京剧演员尤其是武戏演员,“把子功”是舞台艺术的立身之本,功夫要过硬,还要力出千钧,将轻质的刀枪使出比金属制刀枪更要真实有力,表演中由各种刀花、枪花的套路和术语,是京剧艺术中一门最复杂而又极其严谨的技艺。

著名京剧武生表演艺术家、京剧武生“盖派”创始人盖叫天,原名张英杰,生于1888年,13岁时就跑江湖、搭京剧班社演出谋生,他很崇拜艺名“小叫天”的著名京剧演员谭鑫培,所以他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小小叫天”。

(盖叫天)

“你也配叫这名儿?” 别人不时地讥讽与嘲笑他。

“为什么不可以?我难道不能成为角儿吗?”张英杰心中激起不服输的阵阵狂澜,他索性把自己的艺名改成“盖叫天”,以示雄心壮志。不想正是这股子不服输的精神,成就了他一生超然卓群的武生艺术。

这批盖叫天先生的刀枪把子,由盖派武生第三代传人、盖叫天孙子张善元先生捐赠,有刀、槊、戟、双锤、金瓜锤等,应用于各种不同武戏中的不同人物。岁月风波的洗礼下,金瓜锤有点破了,露出了竹篾,但镶嵌的亮片依然熠熠生光;刀把子的色彩暗淡了、斑驳了,但一股雄风依然猎猎遒劲。

舞弄这些刀枪把子,自然英姿飒爽,但背后的甘苦令人惊叹。京剧武戏有很大的危险性,盖叫天在15岁时就折断过手臂,46岁在上海演出时,遭遇了重大的人身伤害。

有一天在上海大舞台演出武戏《狮子楼》,盖叫天饰演武松,武生演员陈鹤峰饰演西门庆。打斗中,陈鹤峰高台跃下,表示西门庆从狮子楼窗子跃出逃离。此时的既定表演程式是武松随之跃窗而出,追赶西门庆,西门庆需要滚动落地位置来避让高空跳下的武松。但那天,陈鹤峰忘记了这个避让动作,此时饰演武松的盖叫天已经跃下,身体已经悬空,当发现陈鹤峰没有避让时,盖叫天脑中如闪电般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我要按既定动作跳下,肯定会伤到陈鹤峰。不能伤到他,我来改变动作。”

于是,盖叫天增加了动作,改变了身体在空中的运动路线,改变了落地点。但是,危险还是不可避免,他的右腿惨遭折断。腿是断了,但可见盖叫天的艺德之高尚。

盖叫天被送进医院救治,但灾难还在继续。腿骨接好,腿伤也休养得差不多了,盖叫天可以下地走动了。

“医生、医生快来。”盖叫天突然喊了起来。

“盖先生,什么事啊?”

“我的腿……”

“休养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走走看了。”

盖叫天紧皱眉头:“但是我感觉不对啊,我的腿使不上劲,我的腿看起来歪啦。你看你看,歪啦!”

“什么?歪啦?”医生自己也大吃一惊。

经过再次检查,盖叫天的腿骨真的是被庸医给接反了。骨头接反了,那就是残废啊。这对视京剧武戏为生命的盖叫天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医生,麻烦你再给我重新接一下。”盖叫天提出了重新治腿的要求。

“啊呀这个,哎呀盖先生,不能接了。”

“为什么不能接?”

“腿骨都长上了。”

盖叫天哪里肯放弃:“那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那个医生小心地嘀咕道:“除非是把腿打断了重新接。”

“打断?必须再断一次才能接吗?”

“是的,只能这样,但这样会很痛的哦。”

“好!上不了台、唱不了戏,那才叫痛!”盖叫天话音刚落,只听“啪”,重重地一声闷响,他咬着牙,愣是直接把接错骨头的伤腿,再次撞击打断了。

第二次接骨,盖叫天花了两年时间才休养好,在这种惊人毅力的浇灌下,京剧艺术史上的“盖派”武生艺术诞生。著名戏剧家田汉先生曾赠诗盖叫天,其中两句是“断肢折臂只寻常,练出张家百八枪”。

这些刀枪把子中,不知道有没有盖叫天曾在《狮子楼》里饰演武松时用的那把刀,但这些刀枪把子,一定曾在盖叫天手中、在京剧舞台上虎虎生风、流光溢彩。如今斯人已去,这些旧物留给今人无尽的遐想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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