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得正

欹（音qi）与正是传统艺术理论中的一对美学范畴。构图中所谓的“正”，是视觉形象使人感到稳定、平衡。从浅层意义上来说，印章布局中的线条以表现稳定平和感的水平、垂直形为主，它们相互组合而成的文字结构，多属于轴对称的平衡形式，这是一种“正”。

前人所谓的“汉印平方正直”，指的就是这类印显得平正、齐整、匀落，表现出秩序、对称、端庄的美感倾向。

从深层上看，通过非对称的平衡手法获得稳定感，或者说以各个局部的欹侧而实现构图整体上的相对稳定，也是“正”这一范畴的题中应有之义。

秦爨公《印指》中所谓“虽以平方正直为主，而平方正直，大匠教人之规矩也其中不方不圆之妙，则又可理合而非可臆逆也”；

欧阳询《三十六法》中所谓“字法所谓偏者正之，正者偏之，又其妙也”；萧衍《草书状》中所谓“卧而似倒……斜而复正”，等等，都包含了人们对于字法、章法上欹而复正关系的认识和欣赏。

这是因为，首先入印文字本身并不都天然的合乎平方正直的规范，古玺、琴印以欹侧取势为主，正基于此种缘故。至汉代摹印篆的出现，这种构图形式才随之转变。

其次，从艺术欣赏角度来看，构图中的不平衡中寓有平衡，平衡中又寓有不平衡，欹正相生，斜直互见，其中充满错综变化和多种矛盾，在更高的层次上满足了作者和欣赏者对于审美对象在形式上多样统一的要求。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更何况还存在着不平衡的美感追求呢。

似欹反正，欹而复正的布局形式，在战国古玺、秦印、魏晋时期的急就章以及近现代篆刻家的作品中可以找到较多的范例。我们来看这里的几方印章。

例图印中，“孟”字中上部的“子”居左，底部—短横又呈左向倾斜，整个字势出现欹左欲倒的态势。但左边“阏”字的“门”部挺直有力地耸立，已有抵挡右侧倾倒的作用；尤其重要的是“口”字内的“方”，笔画作向右的斜势，从而与“孟”字的欹左态势相颉颃，抵消了来自右侧的倾斜感。

我们把上述构图要素加以廓线化，正好是一个具有稳定感的几何形——等边三角形。

人们由于来自生活经验而形成的视觉心理定势，往往对布局中的斜线产生“危势感”。但通过相反组成的线条“支撑”，这种危势险情便获得消除，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类似似欹而复归于正的布局形式，在“长安君”、“鹤道人”中也有同样的表现。

这里，确定对应的起到支撑作用的笔画显得很重要。如果我们对“鹤道人”作一小小的变动，将“人”字的左斜笔变为垂直，印作又是另外一种效果了。

欹侧的相互抵消补偿，不仅存在于不同倾斜方向的线条之间，也可以在文字结构各个部件之间。“孙”印中，左侧的“子”在布局时居左而倾向右方，因而事实上，右旁“纟”的地位以及欹侧方向由次已经确定。

作者便将“纟”处理成偏右而俯左，末笔略向右上挑出的横画又与印边相连以借助边框（垂直线）的稳定作用。此印中除边框外没有完全水平、垂直的线条，但布局上似是平稳的。欹正相生、欹而复正，姑且以“歪歪得正”的俗语概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