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笔记:山中喜事
梁东方
山中的气息还是要比平原上清新原始很多。
高高低低山回路转之间,景象不能一览无余,正好总有出乎意料的期待。山草、荆条、小花山桃草、酸枣、桃、杏、苹果、梨等等草木花朵之属,各自舒展开放,缤纷之余尽是朴实与本分,是生命源于山野的自然而然。
在早晨的山腰环道上,除了遇到一群显然是每天爬山的乐呵呵的晨练者之外,就很少遇到人了。那个群里的人都很高兴,一边走一边喊,一边高谈阔论,遇到人都打招呼,还有女士递给我一个桃,道了谢接过来,又问:还有杏,要不要?这算是对骑车上山的人的鼓励了。
一上一下,招呼着过去以后,山谷里立刻重新恢复了安静。这样的安静是山谷里才有的,平原上早已经没有;山谷里的安静是没有车辆轰鸣不已的那种安静。在环山路上走走停停,上坡下坡太大了都需要推着车子走,一段相对平展的道路可以骑车了,却又有俯瞰山下村庄的好角度,所以还是推着车子走。
山谷里的村庄沉浸在安静中,安静中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从一户人家的树梢上冒出来,间或还有礼花,有二踢脚响起,青烟滞留在树梢之上的空中,久而不去;每次炮仗响起,山谷都有由近及远的回声,显得每个响声都非常值得,都有吸引全山谷里所有人注意力的强大功效。既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力,又不会干扰你听到风声鸟鸣的听觉,这就是山谷里的声响的妙处。
这些声响表明,那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办喜事而可以如此鲜明,这是山村人居状态中才会有的条件。
对比城市里那种拥挤和排队为常态,一切都可丁可卯,干什么事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窗口期,错过了就错过了的紧张状态,山村里的这种一切都安静下来,专门等着你的吹吹打打,专门等着你的礼花和炮仗的环境条件,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按说山村地少山多,居住空间有限,但是依旧比城市里的高楼要舒展,总有一片脚下的地和头顶的天属于你。不仅这种居住感觉是任何城市里的楼房都不具备的优势,而且更关键的是居住者有限,建筑数量有限,更大的空间更多的空间给了山石树木鸟儿花朵。这样人居于其中的适度的、恰当的空间关系,是亘古以来的自然而然,在今天这个城市空前聚集人口和建筑的时代里,就变得极其令人羡慕了。
城市里不允许放炮,即使放炮,因为城市噪声喧嚣不已,也很难传播久远,更不会有什么回声余韵。城市中吹拉弹唱的班子一般不再涉足,既因为人工很贵,也因为这种古老的形式和现代的高楼大厦之间已经有了格格不入的反差。组织个车队迎亲,也因为双方的小区和街道上的车辆过于密集而很难保持自始至终的完整;至于去饭店酒店办酒席,也因为并非自家园地而不那么有底气……
山村里的喜事还保持着喜事之为喜事的全部原始特征与格局,其根植于家园的喜庆色彩得以保全,没有被城市化扭曲成纯粹的以金钱为基础的形式主义过场。人在地理上的俯仰天地还是后代接续前行的基础,诗意与美感都有着人生天地间的自然逻辑的支撑。
这实际上也正是人诗意地栖居理想的重要目标。
我坐在山腰上的树荫里,俯瞰着山村中的这场喜事,抱着一种看看也是一种享受的态度,看了很久。今天山中骑车的晨练显然超时了,即便如此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按照城市的话语逻辑,按照所谓主流的追求模式所拥有的生活,在真正的人与自然和谐的小山村环境里,一下就会被对比出其违拗了人生本意的不堪来。在能脱身的时候一定要及时脱身,努力寻回一点点诗意栖居的人生段落来,才是真正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