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连载《黑精灵》【二十七】

第二十七集

  所有的船只都在靠岸，悠扬的螺号已经吹响了三遍。这是岛上的规矩，号响三遍开始收网、点名，几乎天天如此，已经形成了惯例。

      蓉姐仍旧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跟男人没什么两样，一条牛皮带绕在她纤细的腰间，深蓝色的褂子上打着几块补丁，但看上去却很得体，且透出一股英气。除了林向南叫她蓉姑娘之外，岛上所有的人都叫她蓉姐，不管年龄大小。

      蓉姐到岛上时间长了，便从岛上一些年长的人口中得知，林向南没有家室。他原本喜欢过一个叫英子的姑娘，那姑娘漂亮、聪明，两个人心心相印正准备举行婚礼之时，英子却遭了不测，被一伙江湖败类掳了去折磨而死，据说英子是为了去寻找出海的林向南才遭害的，所以林向南立志终身不娶，并远走江湖行侠仗义，专杀那些伤天害理的败类。丹丹就是他离岛多年后从外面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身份，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敢问。当初林向南离岛时只有二十多岁，回来时已经四十有余，如今年过六十，仍独身一人，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蓉姐突然感到林向南的生活是那样悲怆，不由对他又多了一份敬慕，她觉得，这位看上去似乎不懂感情的老人其实最懂得感情，能有几个人比他用情更深，每当想起这些，同情与赞美会同时出现在心中。她尽可能地从各方面照顾林向南，久而久之两个人相处的竟如同父女一般。林向南嘴上不说，内心对蓉姐却很感激。岛上的六百多号人在经过蓉姐训练之后，已经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战斗集体，林向南大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交给蓉姐去管。因为他看得出，蓉姐是个难得的人才，且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

      海水一浪一浪地冲击着小岛，岸边的船只荡漾起伏，像摇篮一样。点完名后大家解散休息去了，只有蓉姐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注视着夜色朦朦的海面。

      苍茫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她想象着，仿佛看到那硝烟弥漫的战场和英勇杀敌的将士，，他们正与日本侵略者搏斗，与国民党反动派抗争，他们太需要增援了，在经过国民党的血腥镇压后，他们依然走到抗日的前线，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着民族的尊严。她又想到了自己，空有一股爱国热情却身陷孤岛。按说，她完全可以乘人不备逃走，去寻找自己的队伍。但她舍不下这支有生的力量。这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如果能把这支队伍拉出去抗日，一定会起到不小的作用。但这种想法不能轻易表露出来，因为林向南一开始就表示决不加入任何组织，想把队伍拉出去还需要做大量的思想工作。而最难开导的可能就是林向南。目前，她只能把抗日的口号提得响亮，同时在队伍中暗暗做宣传，使“共产党”这三个字不知不觉进入人们的心灵，让这些大多出身贫苦的人知道，共产党是劳苦大众的队伍。

      “蓉姑娘，外面风大，进屋去吧。”不知什么时候林向南已经站在蓉姐身后。

      “林叔，您也出来了？”蓉姐笑着站起来，“我喜欢海风，在它的吹拂下会让我忘记烦恼。”

      “烦恼？”林向南重复了一下她的话说：“蓉姑娘有什么烦恼？是不是岛上的兄弟惹你生气了，谁对你不恭你就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们。

      “不，不，您误会了，岛上的兄弟个个都很好，他们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没有人对我不恭。”

      “那还有什么事让你烦心的呢？”林向南面带关切地望着蓉姐，“有什么事说出来，我给你做主，别闷在心里自己发愁。”

      “林叔，我……”蓉姐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些年来咱们生活在一个小岛上，你的为人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虽然年轻，却很懂事，我膝下无儿无女，说实在话，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成女儿了，我希望你也不要把我这个老头子当外人，我最见不得你愁眉苦脸的，能帮你做点什么我心里会很高兴的。”林向南的一番话使蓉姐好感动。

      “林叔，如果不是您收留我，哪里还有蓉姐，我虽然有父母，但他们远在天边，想尽孝也力不从心，您对我恩重如山，如再造父母，林叔若不嫌弃，蓉姐愿做您的义女，对您尽一份孝道。”其实，这早已是林向南所希望的，他双手按在蓉姐的肩上，温厚而有力，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上天待我林向南不薄，竟然给我送来这样一个好女儿。我要摆设香案举行仪式，让大家都知道，我林向南后继有人了，哈哈……”多少年来，他已经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吩咐兄弟们到议事堂集合，点起火把，摆上香案。今晚我就要向大家宣布。”林向南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不大工夫，岛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议事堂，由于太突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林向南宣布完毕，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当家的收蓉姐做义女。

      两个细白的瓷碗里乘着酒，黄凯端来一盆清水，林向南与蓉姐各自洗净了手，一起伸出左手，黄凯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递过去，林向南先接过去在自己的拇指上划了一道，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分别滴在两个碗中。蓉姐接过匕首也划破了手指，照着林向南的样子把血滴在两个酒碗里，之后，两个人同时端起血酒一饮而尽。

      “当家的、蓉姐，从现在起你们虽非亲生父女，但胜似亲生，因为你们的身上都流着对方的血液。”黄凯看上去郑重其事，场面并不宏大，气氛却很庄严。黄凯扶林向南坐定后，蓉姐走到他面前施礼下拜：“女儿给爹爹请安，”

      “免了免了，我们父女之间不必这样客套，我只认女儿，不要这些礼数。”林向南脸上绽放着笑容，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递给蓉姐：“蓉儿，这枪已经跟了我大半辈子，多少次它和我出生入死，枪口下死的都是该死之人，今天，我把其中一支交给你，希望你能用它去惩罚那些恶魔和奸人。”林向南把“蓉姑娘”改口为“蓉儿” 。

      蓉姐接过枪：“谢谢爹，女儿一定记住您的教诲。”

      从来到这个岛上，她很少拿枪，尽管她在这里很自由，但林向南从来没有说过要给她枪。除非在训练枪法的时候，她为兄弟们纠正姿势时才碰碰。能拥有一把抢是她长久以来的愿望。

      “众位兄弟，”林向南站起来走到大家近前，“你们都看到了，我林向南一生孤苦，只有一个小孙女现在也不在身边，今天，我认蓉儿做女儿，也是为大家着想。我年纪已大，有时候许多事也力不从心了，我看蓉儿是个干大事的人，而且做事很有分寸，有见识，我可以放心地让她替我去处理事情。她的话就是我的话，任何人不许违背。谁要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和我林向南过不去。”

      蓉姐平时的为人和才干大家有目共睹，林向南的决定没有人不赞同。从这一天起，蓉姐真正成了岛上的大小姐，她利用自己的优势开展思想工作，有时甚至把工作做到林向南那里，既是父女，就该说心里话，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林向南，并同他一起分析许多问题。

      “爹，咱们久住孤岛，对外界的事情缺乏了解，咱们不能只求自己平安，应该主动走出去，只有把侵略者、反动派都消灭掉，中国才有可能强盛，咱们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平安，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你想过一辈子吗？”

      蓉姐越讲越激动，蹲在林向南的膝前：“爹，难道这一辈子您还不够苦吗？”

      “好孩子，谁不向往安祥、和平、幸福的生活，只是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在这里还可以寻到一些宁静，外面的一切都那么邪乱，充满了欺诈，说实在话，我原来也出去闯过一阵儿，因为心灰意冷才回到了孤岛。”

      “但现在与过去不同了，爹，相信我，只有消灭黑暗才能寻找到光明和希望。”蓉姐顿了一下看看林向南的表情，只见他正凝眉沉思，蓉姐接着说：“爹，我是中共党员，希望您能加入我们，并与共产党联合抗日。

      “这个我同意，打日本人没说的，只是加入你那个组织的事以后再说吧。”林向南看看女儿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心。这已经是进步了，最起码他没有反对。蓉姐心里暗暗高兴，她自信最终能说服义父。两个人正说话间林向南突然向蓉姐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侧耳细听，远处，传来一声声隐约的鹰鸣。

      “是小精灵回来了。”他称那只受过训练通晓人性的鹰为小精灵，意思是它很聪明。蓉姐也仔细聆听，此时“小精灵”已经飞到了他们附近，那响亮悠长的叫声不时传入耳中。林向南几乎是跑到门外，向空中打了个呼哨。小精灵盘旋而下落在他的肩上，，他熟练地从翅下取出下竹筒，信就在里面，他急忙打开观看：

      “珊珊已找到，速来。黑精灵。”

      黑精灵是丹丹的代号，林向南看完信对蓉姐说：“是丹丹的信，要我赶快走一趟。”

      “遇到什么事了吗？”蓉姐显出关切，“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我早就不放心，如果您要去的话把我也带上吧。”

      蓉姐此去有两个目的：看望丹丹；与组织取得联系。

      他父女二人把岛上的事对黄凯嘱咐一番便启程了。林向南先放回小精灵为丹丹报信，随后就到了香港，没费什么事便见到了丹丹。初见的心情是喜悦的，但又蒙着许多伤感。看见遭受摧残的韩珊珊，林向南又心疼又痛恨。论说这个韩珊珊也是他的孙女呀，他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在这个时候，韩珊珊必须转移，林向南决定把韩珊珊送回小岛，他对丹丹叮嘱了一些事之后，没有在“碧潇园”停留就带上韩珊珊踏上归途。蓉姐留了下来，一来帮助丹丹，二来为与香港地下组织取得联系。

      电台正播放一则新闻：日本在香港正式设立大本营直辖的占领地总督，以陆军中将矶谷廉介为港督、平野茂为副港督，受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烟俊六总司令节制。这意味着香港将进一步沦陷，更深重的灾难等待着无辜的人们，在血、火、泪、恨的交织下，抗日的烈焰正悄悄点燃，在侵略者的屠刀下，许多人清醒了，愤怒了，不管他们原来从事什么，只要抗日，他们就拉起手。没有民族的尊严也就没有他们自身的尊严。在国家与个人的选择中，他们选择了前者。正义与邪恶、侵略与反侵略两股力量的交锋在香港展开，这座美丽的城市顿时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