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选征文.散文】孙鸿||有娘就有家

题字：周振华（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题词：王剑冰（著名作家，《绝版的周庄》作者）

有娘就有家    文/孙鸿

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还在，但我却找不见她,她到底去了哪儿。

沿街的门脸半敞着，路边的梧桐遮天蔽日，没有阳光照射的阴天，门里竟是黑黢黢的，看上去真有些吓人。

歪斜的门框已经腐朽变形，强撑着裂着大缝的门板，想要进去需用手抬一下，才能从外面完全推开。侧身进去，半敞的门遮住了去路，要进去关门才能进入。青砖的墙垛，成了一边的门柱，转身走进去，能看见里面一台轧面机。

平时这个时间，应该是进了繁忙的时候，机器旋转着，母亲忙碌着，可眼下机器不见了，母亲也不在，地面上空荡荡的，等待的顾客一个也没有了。

回家见不到娘，心情低至了冰点，房子空的像被扫荡过一样，地面固定机器的螺钉，锈迹斑斑裸露着，几只螺帽自顾散落在周围，不注意可以绊住脚。沿街两开的门板，已经关闭，透过缝隙能看到路上的行人。

门板是活动的，分上下两部分，向外可以打开，一半可以做雨蓬，一半可以做简易柜台，上面的那片经风吹日晒，已有些发白。

把沿街的小房改成门脸，是七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做法，那个年代这样的小店很多。里面放台加工机器，或者批发一些杂货销售，便是一间寻常的小铺。

那个时代这样的小铺很多，小型日杂店，服装加工店，榨油机加工，轧面条店，灌制香肠，布满在街道两边。商品可以直接购买，也可以来料加工，赚些加工费，除去工商税收，足以补贴家用。

家里兄弟多，光靠一个的工资是不够的，父亲给我们备下生活出路，谁要是不好好学习，“毕了业”就在这里就业，兄弟们盼望着长大，檦着劲的学习，希望早日走出家门，就是不想在这里“上班”，不想在这小屋窝居一辈子。

母亲忙完了地里的庄稼，农闲时会进城加工面条，也负责我们的一日三餐和洗洗涮涮，每天起早贪黑不停的劳作，只为我们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和面，轧面，切面，销售都是母亲一个人，她也从来未离开过这个小屋。母亲不识字，没有上学的机会，连自己的名字也会写，母亲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能上好学。

母亲说：老话讲的好，要想吃肉先养猪，要想成才先读书。不想一辈子窝在乡下，就要好好的学习，将来考大学进城市。不能当睁眼瞎，只能土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连称盐的钱也攒不住，怎么能成家立业过日子，当一家子的顶樑柱。我不是听的太懂，但是打心里不想在小屋“上班”。

母亲在的时候，小小的机器总是轰轰作响，洁白的面粉经过兑水，搅拌，反复地经过机器的碾轧，很快机器里就会送出，粗细均匀的面条，母亲忙的团团转，外面还总是排着长队，等待着购买，母亲有了稳定的收入，除去国家的工商税收，能满足几个半大小子的吃饭穿衣，也能挣够我兄弟五人的学费，可就是攒不下钱来。

平时放学回家，未进小屋时，首先能机器的响声，知道母亲在家，当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机器的轰鸣声也听成了音乐，我便感觉到了和谐与自然，我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的课本与作业薄，认真的做起自己的作业，全然不顾身外的一切。

母亲个子不高，身体也很消瘦，有些活计干起来，显得很吃力，当看见母亲疲惫样子，当我忙完了自己的作业，很想去帮忙，母亲坚决反对，不让我们沾边。她说，去学习吧，你们将来要干大事情，如果学累了，就出去换换脑子，调节一下眼睛，这里的活，不需要你们干，只要你们学习好，我就是累死也心安。每当遇到这样的情景，我幼稚的心有些惴惴不安。

母亲很舍得，遇到我向他要钱时，只要是合理的。即便是手头拮据时，也总是很痛快的拿出钱来。记得后来我侄女，娘的孙女上小学的时，向奶奶要零花钱，她也从不拒绝，都是很爽快的答应。当时侄女还不太懂事，就和自己的同学说，俺奶奶的钱最好骗了。

母亲很节俭，平时我们吃剩的馍头，喝不完的稀饭，她总是捡着吃，舍不得丢弃。母亲说：“过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才是穷”，过的日子稠似树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来，多余的钱给你们攒着。

就是这十多平方的小屋里，放置了一桌、一櫈、一床，简单的生活用品，一台轧面机，成了一个小小的作坊，也是我们一起生活的家，我们放学时，母亲看着我们做作业，我们陪着母亲轧面条，做完作业，围着母亲团团转，恋恋的不想出去，母亲总是把我们往外撵，让我们到外面调整一下眼睛，免得长大了成了个睁眼瞎，还要带个玻璃片子，干啥子都不方便。

我听娘的话，吃饭在这里，睡觉在这里，学习在这里，干了调皮的事，受训也在这里，娘说过，这就是个家。

但是眼下，轧面机却不在了，娘也不见了，隔壁的厨房空着，厨具也不知去向，墙上贴的报纸，被风吹的胡乱的摆， 地上被散乱的垃圾占据着，屋里显得有些阴冷。

我的心情跌到了冰点，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与委屈。这一切都怎么了，它们去了哪里？我们兄弟围绕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我从小屋里出来，街面上也没看到行人，天是铅灰色的，树上连个鸟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刻，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我穿过厨房，走出后门，站着四下张望。老式起脊的瓦房青砖到顶，还带着走廊，廊前的鱼背路并不宽。小路两边，零乱堆放着各家的。旧煤油炉，破自行车，烧过煤球，坏家具，处处显现搬家破败与凄凉。岁月打礳的青砖路很光滑，一直延伸到尽头，构成一条灰蒙蒙的长巷，长巷里空无一人。

转身又回到小屋，仿佛又看见母亲的身影。母亲坐在老式的床边，收拾自己的衣物，她的穿着带大襟蓝布上衣，有些退色，但非常的整洁。传统的短发，挽着老式发髻，只是少了干活戴的围裙，哥和老俵正在劝她，母亲决定要回老家。我也舍不得娘走，参加劝娘留下的队伍，娘：你还是别走了，你回老家我们怎么办。

为了能留住母亲，我只好说，娘我都十多岁了，还未成家。在母亲的心里，孩子成家才是她的大事，不成家没人照顾，母亲是舍不得丢下我们的。母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她说：娘老了，没有啥大本事，你爹把面条机卖了，说我攒不住钱。

这里已经没有活可干了，都是我没有用，还住在城里干啥，我不能做个吃闲饭的，还是回乡下种地去，你们正在长个子，我把地种好了，能少打“口粮钱”，还能给你们贴补贴补。

回想起父亲铁青的脸，无依无靠的感觉越来越强，身体开始发冷，总觉自己更像个孩子，我说：娘，能不能不走，您走了，我们就没有主心骨啊，娘说，你们都长大了，不需要娘照顾了，要学会独立，自己养活自己，娘是不能跟你们一辈子的，只要心里有娘就行了。

我说，娘啊，您在哪，家就在哪，你走了，我就没有家了，娘坚持要走，我们还是没有留住娘，娘拿起自己的衣裳，转过身走了，我用了洪荒之力，伸手㧓，怎么抓也抓不住。

梦醒了，知道娘早已离我远去，我穿衣起来，抹去满脸的热泪，我坐在娘常坐的地方。心里默默的对着娘说，娘啊，我早已经成了家，您的孙子们己经上了大学，假期就能来看你，你不该走的那么早。

您一辈子只知道劳作，没享过一天的福。您认为，有活干就是福，勤劳就会有饭吃，娘啊，那仅仅是您的幸福，最质朴的幸福，也给我上了一课。娘啊，您辛苦了一辈子，也不知什么叫享福，其实比这幸福的事还有很多，是儿子做的不够好。

您平时总是讲，您们不吃的，剩的饭，不要丢，都给我吃。您那里知道，你节俭了一辈子，我们一直都晓得，听了您说的这番话，转身都是眼泪。娘啊，儿子怎能忍心把剩下的饭，要扔的东西给你您吃呀。

在您心里，只要冷不着、热不着、渴不着、饿不着，您就幸福，只要能帮上子女的忙，就是幸福。娘，您看、您看，韭菜要摘了，豌豆要剥了，还有很多新鲜的蚕豆，等着你来剥，“活计”还多着呢，您有用着呢。你不必担心，我们“剩下的饭”也多着呢，足够您吃的。

娘啊，儿子已经长大了，活计，早不需要您亲自动手了。但是，你还是我们的主心骨。在我们的心里，您住在哪里，哪里就有完整的家。娘在，家就在，娘幸福，就有幸福的一家人。

作者简介：孙鸿，1969年9月出生，安徽省利辛县财政局供职，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1990年首次发表作品，先后在诸多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多篇，多次在市县举办的散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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