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梨花开 梨花落
吴玉琴
吴玉琴,甘肃省作协会员,现居甘肃金昌。作品散见于《演讲与口才》、《做人与处世》、《特别关注》、《思维与智慧》、《幸福悦读》、《阅读》、《深圳青年》、《山东青年》、《青春期健康》、《半支梅文学》、《散文》、《散文福地》、《国门时报》、《甘肃经济日报》等报刊杂志报刊。
1
那日,天空一望无际的湛蓝纯净,如被水洗过一般,明澈如佛的眼睛,有着无所要求的慈祥和平和;那日,雪白的梨花似云朵的云絮一般,夹着幽幽的香气,落在温润明亮的眸底,泊在清宁如水的心上;那日,微微燥热的风夹着青草香味扑面而来,一张张笑脸是绝美的风景,浅笑的,大笑的,抿着嘴的,露着牙的,都很妩媚。
穿过长长的岁月回望,梨花下走着的,是那个少年时与我亲厚、青年时被我嫌弃、而今与我相互牵念的农家女子——秀丽。
2
小时候,秀丽家和我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她出生时,她家院子里那颗梨树花开娉婷,她因此得名秀丽。那颗老梨树也伴我们度过了整个童年时光。
初二暑假的一天,我们正在梨树下写作业,她叔神色慌乱地推门而入,泣不成声。原来,她父母在开着手扶拖拉机往火车站送西瓜的途中与大货车相撞,双双身亡。那天,她家院子里挤满了来料理她父母身后事的乡亲。秀丽8岁的弟弟小杰寸步不离地拉着秀丽的手,哭的撕心裂肺,秀丽哭着安慰他:“小杰,别怕,有姐在。”
失去双亲的秀丽好像突然长大了,喂猪喂羊、生火做饭,扒灰填炕……这些以前她从来不沾手的活成了她生活的主角。在村长的安排下,她家的地由她叔婶耕种,她姐弟二人学费以及吃穿用度也由叔叔家负责。可那时候人们的日子都不富裕,她婶子又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每逢要付学费、生活费的时候,总免不了一阵夹枪带棒的冷言冷语。
初三下学期,秀丽退学了。假期回家时,我发现秀丽变了,肥大的蓝布工作服淹没了她的腰身,原来的长发剪得短短的,看上去像个假小子。以前文文静静的她人也变得泼辣起来,为了跟婶婶要回少得可怜的抚恤金,她在叔叔家门前撒泼打滚;为了能让来收苞米的小贩多加一毛钱,她很大声地跟小贩辩论;早早没了爹娘的弟弟小杰胆小怯懦,村里有男孩子经常欺负他。有一天几个孩子又在家门口恶意捉弄小杰,秀丽拎着菜刀跑出去,对一帮半大小子喊道:“以后谁敢欺负我弟弟,我就剁了他。”大约是秀丽的气势太吓人了,那帮半大小子悄悄散开,从此附近的孩子没有人再敢欺负小杰。
这样的秀丽让我陌生,心里隐隐地有了疏离感。
3
我中专毕业的那个假期,小杰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中专院校。可对于一个姐弟相依为命,没有任何积蓄的小家来说,学费是个大难题。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天晚饭时分,秀丽隔着墙喊我过去。我去了,小杰也在,梨树下支的小饭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片。吃饭时,小杰说:“姐,我不想上学了。”秀丽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你才十六岁,不上学,能干啥呀?”
“你不是早早就工作了吗,我为啥不能?”小杰低着头说。
秀丽老半天没说话,后来才说道:“就因为我那么早就上班了,我知道早上班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不想让你跟我一样。你什么都别管,就踏踏实实准备上学吧。”
饭快吃完时,秀丽忽然说:“有个事儿跟你们说一声,我要订婚了,跟顺子。”
小杰愣住,张大嘴巴却忘了说话,然后把碗往桌子上一蹲,“我不同意!”秀丽说的那个顺子就住在我们村最西头,跟着他爹做“纸活”,就是人死了用花花绿绿的纸糊花圈、汽车、金元宝什么的糊口,因“阴气”重迟迟找不到媳妇。他人长得不好看,还是个瘸子。我也接受不了秀丽跟那么一个人订婚,愣愣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秀丽收拾碗筷的时候跟我们说:“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要跟顺子订婚。记得以后见了他喊哥。”小杰突然像风一样冲出院子,一滴泪狠狠地砸在我的脸颊。我看了秀丽一眼,她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但是我知道秀丽是铁了心要嫁给顺子了,她把自己的一切念想都断了。
小杰还没有开学,秀丽的订婚仪式就办了,她彩礼没要任何东西,只要钱。订婚前一天,顺子爸把一个装着一沓钱的信封交到秀丽手里,说道:“这些足够你弟弟的学费了,秀丽,只要你好好跟顺子过日子,以后每年小杰交学费,我们都不会不管的。”
秀丽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我的心像被刀子拉了道口子一样难受。
我参加工作那年,秀梅跟顺子结婚,我没有赶回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其实我工作的城市离家并不远,可是我觉得我无法面对这场婚礼。
4
和秀丽再见面,已是5年后我堂叔的葬礼上。
看见秀丽的那一刻,我有点心酸。还不到三十岁的她,看上去已经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妇人。她快步走过来来攥住我的手,她的手掌很粗糙,手背上有冻疮,她的表情有些激动,“小语,你好不好?天冷,晚上你跟我去家睡吧。”想吃什么,我们吃小灶?”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受宠的孩子。
晚饭时分,秀丽回家照料牲畜。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邻村一个小媳妇和顺子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暧昧至极。到了吃饭的时候,顺子说活太紧,顾不上吃,那小媳妇端着自己的碗往顺子嘴里喂。厨房里的女人们窃窃私语,恨恨的咒骂顺子陈世美。跟秀丽要好的一个姐妹看不过眼,偷偷给秀丽打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秀丽面无表情的赶来了。她脚底生风地到厨房盛了一碗饭,悠哉悠哉地走到顺子做活的地方,像武林高手,一抬胳膊碗里的饭又狠又准泼到小媳妇脸上。小媳妇狼狈不堪手忙脚乱擦脸上的饭的空隙,秀丽横眉斜视,嘴角上翘冷冷道:“记住,有本事就把自己家的日子过热乎,别吃人剩下的!”这次我泼你脸上的是汤饭,下次从你脸上淌下的就是硫酸!”说完,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目睹了秀丽的“母老虎”之举后,我内心更加确信:岁月已残忍地把我的伙伴已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泼妇,我们截然不同的人生已无交集的必要。
那晚,我到底没去秀丽家过夜。
5
三十几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些坎坷,工作不顺,婚姻危机,我整个人都抑郁了,心灰意冷,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走在空旷的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想起秀丽。想起拿着菜刀保护小杰的秀丽,想起为了弟弟的学费将自己草草出嫁的秀丽,想起勇敢捍卫婚姻,赶走小三的秀丽。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秀丽。命运给予她的动荡、残酷和荒凉,她用自己的方式一一接纳与化解。她可曾在深夜痛哭?可曾对我的漠然和薄凉心生怨怼?
我去车站买了张回村的票。
下了车,我直奔秀丽家,她正从一辆车上往下搬成袋的土豆。 看见我,她又惊又喜,她走上来攥住我的手,表情有些激动,“你来家也不说一声,我去接你。”
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老院子的大门在风雨的侵蚀下已经破旧不堪,院子里挺干净,看来秀丽经常过来打扫。老梨树还在,我们说话间,梨花随风纷纷落到院子里,有几分朦胧诗意。
三十年的光阴啊,不过是几场梨花白。眼泪忽的涌出眼眶。
秀丽对我说:“小语,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难处,但活人,哪怕是身陷泥潭,也要咬紧牙关把自己从泥地里拔起来。只要用了心,光阴总会过起来的。心里堵的时候就回来住几天……”点点头,我忽然觉得:这世界,哪怕所有的人都抛弃我,有秀丽这样一个面容沧桑、举止平庸的妇人还在我身边,我就有力量好好活着。
6
雪小禅说:“一个女子的修炼,是把光阴中的疼痛化为绕指柔,然后开出小小的坚定的花朵,饱满结实,等待明月清风来相约,相照。”
光阴真长,大大小小的磨难像一场跑不到终点的马拉松;光阴很短,不过是几度梨花开落。一棵梨树的一生和人的一生何其相似——要从坚硬的泥土里开出花,才能收获魅力源头的根部养分。要忍住疼,忍受风霜雨雪,才能拥有落落大方的端庄,恬静本真的素雅。
是的,这就是光阴最美的力量。它让你把人生的荆棘扎成花朵儿别在发髻上,一边走一边绽放,让你在属于自己的万丈红尘里千般辗转,将岁月的杀猪刀变成绕指柔,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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