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
点苍山下
此时沿途松树投落幽密的影子,风乍起,
两只白头翁鸣啭着,却悄无声息掠过。
身怀秘籍的猿猴仍假寐,樵夫戴笠不语,
而我们顶着烈阳一直盘旋至万仞的高山。
为了谒见一位仙风道骨的古人,为了,
一桩血海深仇或前生旧约我们来到此地。
解剑亭中你缓缓抽出的却是枝湘妃竹管,
眼泪如墨汁般涌现又干涸,一个声音低吟着——
「是梦。」是啊,是梦。我们曾一起做梦,
再次相逢是在太原城,晋地的风骨是不朽。
白云千载空悠悠,我们一生未曾袖手,又何如?
山门前,麋鹿穿过芍药丛,花间曾折戟无数。
还要上前一步吗?碧霄中那个声音遂又响起,
还要长跪不起吗?此生遂再不可能回头下山。
尽管三十年来岳峙渊渟,闭关悟道鬓已星星,
数卷残编所录何事?长夜烧信,亦无谁知。
惟独那个声音萦绕不散,永不疲倦,「掌门」
偶尔你才睁开苍老眼眸,「山下有少女求见」
自江南来,自塞北来,自过去来,自梦中来;
自儿时来,自书中来,自眼泪来,自灰烬来。
——《掌门》
但凡读过武侠小说的人,都懂得这样一个桥段:年轻的人不远万里去某门某派,拜师学艺。这其实是件读来很美妙的事,充满了前程的未知。但实际上我们读过的武侠小说里,几乎没有写过这样的主角——但凡主角,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出身名门,偶有平凡之人,也都是奇遇不断,得了武功秘籍,数年便名满天下。这样的故事太多,以至于人们都快忘了真正的情形是怎样的。
真正的情形是:门下弟子千人,我们不过是那千人之一罢了。想要习得一招半式固然不难,但想要得真传,成为得意弟子,乃至于最后成了掌门,往往就是耗上一生的事情了。
我有个朋友,我们都叫她掌门,仅仅是她的名字叫掌门而已,并非她已经到了掌门的地步——但谁说我们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十年前,二十年前,当我们还是少年人的时候,谁说我们没有想过成为掌门呢?无论是武林世界里的峨眉点苍,还是现实中的九九八十一行,但凡投身其中了,谁不曾想过时日远去,最终能称为一派掌门呢?
她一定想过,我也想过。只是,三十年过去了,我们仍不过是那千人之一。学艺修道总是寂寞的,白云满地,松涛如海,如何能不寂寞呢?只是常想起当初上山的心情,也早已习惯了此间的暮鼓晨钟,已是下山不能——即便偶尔下山,也不过是市集消遣、闲看世人罢了。
能成为掌门吗?这样的问题和答案,我想永远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了。
音乐:村松崇继
摄影:烟花
诗文:李倦容
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