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的轻云2
第二场
【旁白】 中山寮啊 中山寮
你这地狱一般的人间
迎来了身着草绿色国服的
血性男子汉
短粗个子 厚厚嘴唇 浓眉小眼
年纪约四十岁的伊势得知
脸无表情,横眉竖眼
以征服者的傲慢
叽里呱啦,口出狂言
大东亚共荣共存
武士道 大和魂
你们要忠诚老实
否则棍棒大大的
战场上退役的残废军人把工监
他们是
猪股 清水 小火田
长畸 桧森 石川福田
劳工们住的工房
是不避风雨的木板
稻草遮身 只因没有衣服穿
大雪封山,仅靠这稻草御寒
三两重的一个馒头
一根咸菜条 两小木碗稀饭
饥寒交迫 难友们病倒一大片
野坡开荒 河川改道 去弯取直 水沟加宽
陪着启明星上路,伴着夜幕回到小木屋
水流不停 双腿泡在水中 山沟弯弯
挥镐举锹,把砂石装进网包,再抬上坡
饥饿 毒打 苦役 都是家常便饭
监工提着木棒就像猎犬
耳光 脚踢骂声不绝 棍棒劈头盖脸
骨瘦如柴腹内空空的难友们
头贴着地 像猪狗一样爬行
眼前发黑 两腿发软
饥饿 饥饿 饥饿
小木碗里的稀面条
野菜就有一大半
窝窝头全是橡子面
饥饿难耐啊
难友张发贵
偷跑到山坡吃草
监工高举起牛阳鞭
活活打死 还说死啦死啦的好
薛同道路边吃草
过路的日本老太太
塞给他一个大米团
恰被监工福田看见
蹿上去把米团打掉
还用脚连踩带跺 跺的稀巴烂
狠狠抽打薛同道的是牛阳鞭
回寮后福田 小火田 清水 猪股四个监工
用牛阳鞭 棍棒轮番乱打
还把劳工们集合起来观看
薛同道屎尿溢流 当场死去
难胞杨华玉溜到山坡去吃草
监工福田又发现
火化场附近找到杨华玉
一阵毒打之后
绳捆索绑交给张金亭看管
福田拿一根木棍交给张金亭
逼杨华玉趴在地上
命令张金亭用力打
张金亭怎忍心打同胞
反被打得难站起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日本监工一齐用牛阳鞭、棍棒殴打杨华玉,
杨华玉被打得溢大便
第二天含恨离人间
难胞刘泽玉夜里外出吃草
被监工抓回
捆起来刘泽玉的是小火田和福田
轮流暴打刘泽玉在第二天
大家宁愿自己挨打
也不肯打自己难胞
清水烧红一块铁
逼刘泽玉趴在地上
把烧红的铁块放在刘泽玉的大腿上
刺刺拉拉冒青烟
刘泽玉惨叫一声昏过去
难胞李旦子
体质极差
派他焚烧死难同胞的尸体
拣到马皮 烧掉马毛 不等烧熟
就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吞咽
极度疲劳 饥饿中把马皮吃完
他反而更饥饿
不假思索伸手撕下
一块烧焦了的人肉
咽下肚去时还没有嚼烂
地点 社旗县一高小区家属院
时间 1993年5月7日上午
人物 张肇国 王学章
王 到日本后呢?
张 (张肇国悲愤地)到了中山寮就进了人间地狱啊。1944年8月9日上午,294名中国劳工被集中到中山寮广场。七八个日本人从事务室走出,身着草绿色“国民服”,挺胸抬头,横眉竖眼,以征服者的姿态站在中国人面前。一个约四十岁、脸上没有表情的日本人,通过难胞刘智渠作翻译,向劳工们训话。他胸前的布条上写着“伊势得知”。他以审视犯人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中国劳工,说道:“中山寮的寮长河野正敏,因兼任鹿岛组花冈事务所所长,事情很多,这里一切都由本人代理。……为了大东亚共存共荣,日本正在进行大东亚战争。日本是东亚最先进的国家,是神国,有神圣的天皇,不败的皇军和伟大的大和魂,承当东亚盟主是当然的事情。为了忠于天皇,为了皇军圣战的胜利,你们到日本做工要忠诚老实,不准懈怠,否则,严惩不贷……”接着,他又介绍了其他几个监工:福田、小畑、猪股、清水、长畸、石川、桧森,大多是战场上退役的残废军人。伊势训话结束后,指令小火田宣布编制:耿谆为大队长,罗士英为副大队长,刘虞卿为书记,任凤岐为军需(伙食管理员),李克金、张金亭、王成林分别为一、二、三中队的队长。大队长把每个中队分为三个小队,指定了小队长。张肇国担任第一中队第三小队的队长。中山寮位于花冈西南方向,距花冈约五华里。往北过了青森县就是大海。除冬季外,常常霪雨霏霏,空气闷热潮湿。劳工水土不服,气候不适,几乎每个人都长了疥疮。鹿岛组不但不给医治,反而以此作为嘲笑中国人的材料。
花冈这地方还有一种特殊的黑色小毒虫。被毒虫咬了以后,皮肤先痒后烂,继尔全身发烧,痛苦不堪。劳工们三十人住在一间木房里,床铺是上下两层,上面仅铺些稻草。木房既不防潮,也不能御寒。每天早晚饭在饭堂里吃,午饭送到工地吃。早饭和午饭每人一个三两重的馍,一根咸菜条,晚饭是每人两小木碗稀面糊糊。刚到中山寮的第一周,劳工们到野坡开荒。按伊势的话说是干点儿轻活儿,但仅此一周,难友们就病倒十几个,死了两个。花冈矿山是一座没有开采的铜矿,劳工们的任务是矿山配备工程——河川改道,即把原有一条小沟,加宽加深,去弯取直。在饥饿和毒打中,繁重的苦役开始了。难友们每天陪着启明星上路,伴着夜幕回到小木屋,没有休息的日子,即使在最恶劣的天气里,也照样刨石、抬土、挖泥……山沟弯弯曲曲,水流不停,难友们只好双腿泡在水中,挥镐举锹,把带水的砂石装进网包,再抬上坡,网包滴水,路滑难行,若不慎滑倒,被监工发现,准要挨一顿毒打。
劳动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每天十二个小时,后来逐渐增加到十五六个小时。监工提着木棒,猎犬似地穿梭,只要看到谁稍微伸伸腰,歇歇手,便立即蹿过去,轻则几个耳光或踢几脚,重则棍棒劈头盖脑,骂声不绝于耳。河川改道工程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是开凿大沟;第二步是在大沟里修筑水泥泄水洞。这种泄水洞是现浇的,需要大量的沙、石、水泥,须由难友们从山谷底部的公路边背上来。山坡陡滑,骨瘦如柴腹内空空的难友们有的背五十或一百斤的水泥袋爬坡,有的用木斗子背石子或沙子,几乎都是头贴着地,像猪狗一样挣扎爬行,常常两腿发软,眼前发黑,倒在半路上。在日本监工的踢打和辱骂之下还得爬起来,不少难友从此再也爬不起来。修筑拦水坝时,需用的大石块和碎石土是从山上运下来的。小铁轨从山上铺下来,人们用底部装有铁轱辘的斗子车装运土石。一车约两千斤,没有机械动力,仅由两个人操作,下坡车速很快,经常出现翻车撞人事故。就这样,中国人用鲜血和生命为鹿岛建设公司修筑了这条拦水坝。
王 在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下,你们国的哪是人的生活啊!
张 (泪流满面地倾诉道)饥饿自始至终威胁着在中山寮的每一个中国劳工。大工开始后,每天早上每人两小木碗稀面汤,中午迟到工地的饭是每人一个小馍,晚上回寮,喝的是有一半野菜的稀面条,每人两小木碗!由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致使粮食奇缺。后来中国劳工食用的粮食便由橡子面代替了。这种橡子面吃下去不消化,肚子发胀,不能吸收,有的人一天拉几次甚至十几次,不少人因吃橡子面身体急剧虚弱,以致死亡。饥饿难耐,中午休息时,劳工们便偷偷到附近山沟里吃草。这吃草如果被日本监工发现,也免不了一顿毒打。令人寒心的是难友杨德青因误食毒草,口吐鲜血身亡。
一天晚饭后,难友张发贵偷偷出去到山坡上去吃草,监工小 在清查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人,几个监工四处寻找,终于在南山坡找到了正在吃草的张发贵。他们把张发贵拉回寮中,把全体劳工集合起来,当众用牛阳鞭(公牛生殖器制成的鞭子,打人疼得厉害)活活打死。伊势还说:“死了死了的好!”难友薛同道放工跟不上队,在路边吃草。一个过路的日本老太太看他可怜,给他一个大米团。薛同道接到手里,刚要吃,被监工福田看见,蹿上去把米团打掉,还用脚连踩带跺,用牛阳鞭狠狠地抽打薛同道。回寮后,福田、小火田、清水、猪股四个监工把劳工们集合起来,用牛阳鞭、棍棒乱打,薛同道屎尿溢流,当场死去。
一天夜里,难胞杨华玉溜到山坡吃草,监工福田发现二中队少了一个人,就把中队长张金亭叫到住室,大发雷霆。后来监工们拿着手电到山上寻找,终于在火化场附近找到了杨华玉。一阵毒打之后,监工把杨华玉绳捆索绑交给了张金亭看管。第二天早晨,监工又集合全体中国劳工,福田命令中小队长列成一队依次打杨华玉。张金亭排在第一。福田拿一根约两米长六直径厘米粗的木棍,交给张金亭,逼杨华玉趴在地上,命令张金亭用力打。张金亭怎忍心打自己的同胞,就让棍子的另一端先着地,结果地上打了一个坑,也没有打痛杨华玉。小畑看出了破绽,从张金亭手里夺过棍子,叫张金亭趴下,结果把张金亭打得站不起来了。大队长耿谆向日本人提出了严正抗议,坚决表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日本监工无耐,便一齐用牛阳鞭、棍棒打杨华玉,杨华玉被打得大便溢出,死了过去。日本监工又用冷水把杨华玉泼醒,让看护班的人抬进病房。第二天,杨华玉含恨离开了人世。
难胞刘泽玉夜里外出吃草,被监工抓回,小畑、福田把刘泽玉捆起来,第二天早上集合劳工命令劳工轮流打刘泽玉。大家宁愿自己挨打也不肯打自己的难胞,清水烧红了一块铁,逼刘泽玉趴在地上,把烧红的铁块放在刘泽玉的大腿上,刘泽玉惨叫一声昏了过去……难胞李旦子,精神受过严重刺激而丧失理智,他因体质极差,大队长派他焚烧死难同胞的尸体,一次他拣到一块带蛆的马皮,烧掉马毛,不等马皮烧熟,就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把马皮吃完,他反而更饿了,饥饿、疲劳终于使他不假思索地撕下了一块烧焦了的人肉,不等嚼烂就咽下肚去……
花冈的冬天,奇寒无比,凛烈的山风刮个不停。从1944年10月到1945年2月,花冈几乎每天晚上下雪,有时一夜积雪一米多深。可怜的难胞们身着破烂的单衣,披着簑衣,穿着草鞋,每天还得去做苦工。难友们平时穿的是有底没帮的草鞋,寒冬时才发了一双能盖着脚面的所谓“防寒鞋”的草鞋。赤脚穿着这种草鞋,脚的温度使鞋上的冰雪融化,于是这鞋就成了冰鞋。每天晚上收工时,难友们必须到大雪覆盖的山坡上拣一些树枝,用以晚饭后烘烤衣服和冰鞋,但那冰鞋最难烤。离火远了烤不干,近了容易烧着,只能烤个半干,早晨又成硬梆梆的了。穿不到脚上,只得反复揉搓,才能把冻坏的双脚装进去。身上破烂的单衣是难以御寒的,我们开始在簑衣和衣服之间加些水泥袋纸,开始偷偷地把线毯缠在身上。有一位当过裁缝的难友还用水泥袋上的线制造了一件纸衣,把纸揉软,免得发声。这些御寒的办法被日本监工发现后,都被禁止了。他们逼着我们在寒风中脱掉衣服,撕下纸衣,在山坡高处罚站。我们这些肋骨如搓板、满身伤痕和疥疮的受难者被冻得浑身发紫,瑟瑟发抖,有的人当场倒地而死,可监工还在“巴格巴格”地骂着。天寒地冻,无法施工,可日本鬼子是不让我们有片刻休息的。他们命令我们去清除路道上的积雪。难友们一个个身披簑衣如同雪人一样,不停地挥动着铁锨。午饭是一个冰冷的小馍,水沟被冰封着,喝不到水,只得吞几口雪解渴。饭后,就在清出的道路两侧推起的雪墙中掏个洞,钻进去避避寒风……
第三场
【旁白】 北海道的秋田县
凛烈的山风刮个不停
那奇寒无比的花冈冬天
鹅毛大雪下了一晚 又一晚
一夜积雪一米深
难胞们捡些水泥袋纸身上穿
披着簑衣 穿着草鞋
每天做苦工 奴隶一般
“防寒鞋”结厚冰
赤脚穿着这种冰鞋
凌厉冰棱脚磨烂
线毯缠身难以御寒
日本监工发现后,
逼着脱掉衣服
撕下纸衣
在寒风中
山坡高处罚站
满身伤痕和疥疮
难友们肋骨如搓板
浑身发紫 瑟瑟发抖
冷啊 冷啊 夜晚冻得难入眠
三五一伙抱成团
背靠背 肩靠肩
几个人坐着取暖
有的受难者当场倒地死
监工巴格巴格骂的欢
监工桧森龇牙咧嘴诅咒道
中国人要干活大大的
吃饭少少的
死了死了 好好的
伊势还规定
工作成绩不好 追究队长的责任
怎能忘一天
主粮断绝 窝窝头是苹果皮楂
还有橡子面
野菜 烂鱼当午饭
早晚两顿是橡子面糊糊,
每人两小木碗
肚子饿 身上寒
浑身哆嗦吃力地挖山
任务繁重难完成
福田金五朗
把难友左胳膊打断
突贯期里腰累弯
健康状况更糟糕
难友病倒无人管
患病人数 有增无减
病号室里哀叫声震天
难友老坎 声泪俱下呜咽道
我想多吃一口饭
死后不能当饿死鬼啊
一言未毕 就离开了人间
双眼圆睁 遗恨无限
地点 社旗县一高小区家属院
时间 1993年5月18日
人物 张肇国 王学章
王 这惨绝人寰的非人虐待,多少人都挺不过来啊。
张 中国劳工在拳打脚踢和棍棒的毒打下,弯着腰做着苦工,体力被超强度的劳动消耗着,没有任何休息的日子,没有洗澡的地方,一个个头发胡子乱蓬蓬的,令世人难以想象的饥饿,使我们面颊和眼睛都凹陷下去。尽管日本监工接连打死几个上山偷吃野草的人,尽管有人误食毒草而丧命,仍挡不着偷偷上山吃草的人……
一天,大队长耿谆代表难胞向伊势得知和管伙的小畑要求增加粮食。他们不仅不答应,还用棍子把大队长赶了出来。第二天,伊势把劳工集合起来,训道:“……从今天起,我们要实行‘突贯周’(即突击周或建设周)的计划,在这一周里,我们一定要比平常更加用劲的做工,以表现你们对大东亚战争的热忱……”这个“突贯周”比以前的工作还重要,每天做工的时间由原来的十二三个小时延长到了十五六个小时,但口粮不但一点没有增加,反而更恶劣:主粮断绝,全部用苹果皮楂、橡子面代替,偶尔补助一点儿野菜或烂鱼。早晚两顿是橡子面糊糊,每人两小木碗,中午是一个三两重的橡子面加苹果皮楂做成的馍。就这样,如果完不成监工规定的工作量,既不让回寮休息,也不让吃饭。监工桧森常说:“中国人要干活大大的,吃饭少少的,死了死了好好的!”伊势还规定:如果工作成绩不好,要追究队长的责任。一天,由于我们小队没有完成任务,福田金五朗把我的左胳膊打成骨折,造成终身痛苦。突贯期过后,大家的健康状况更糟了。每天病倒的人数越来越多,因身体不好而被误认为怠工挨揍负伤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引起了鹿岛组的注意,便派来一个医生检查。这医生可不是来治病的,主要是来检查病号的真假。他只要看到病号说话还有点劲,受伤的人还能走动,统统认为是假病,先揍一顿,然后强迫去做工,即使这样,病人仍有增无减。
王 1945年的春天来临了,可是劳工们却感受不到春天的到来,花冈中山寮的劳工们进入了最为黑暗的时期。
张 是的呀,日本法西斯的苟延残喘,加强了对难胞的残酷迫害。眼见第一批到达花冈的难友死亡、病倒已达半数以上,第二批第三批劫来的600多人也不断死亡。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大家在避开鬼子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看:谋求生路,酝酿暴动,正义触危而死,胜似坐以待毙。耿谆更是整夜睡不着觉:是坐以待毙,还是拼个鱼死网破?但身临囹圄,语言不通,地理不熟,即使暴动,又能冲出多远?正在这个时候,共产党员王敏、游击队长李光荣,国民党军统特工张金亭、忠义救国军参谋宫耀先不约而同地悄悄来到了大队长耿谆的住处。此刻,大家不分信仰、不分党派、不讲前嫌,为了争取一条生路,大家都用信赖的目光注视着大队长。耿谆轻声对大家说:“此事非同小可,我再找克金、肇国他们商量商量。”平时,耿谆与有正直良心的翻译于杰臣能谈得来。据于杰臣透露:苏联红军正向北海道集结。劳工们所处的花冈町,穿过青森县隔海相望便是北海道。由花冈到海边不过两天两夜的路程。耿谆心里有数了,动手后,可连夜向北突进,到海边夺船过海,设法与苏联红军联系。
经过两个多月的密谋、策划、串联,一个周密的计划完成了。暴动原计划定在六月二十七日,可当天晚上大队长宣布,无论如何也要改变暴动时间,不要伤害对难友们有同情心的“小太君”越谷后义勇和“老太君”石川忠助。这两个监工不仅从来打骂人,平时暗中还给劳工以力所能及的照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死亡线上的难友们仅为这两个人,又把暴动的时间推迟了三天。据推算,6月30日夜,那几个罪大恶极的监工都值班,唯独“小太君”和“老太君”回家休息。
暴动日期确定之后,大队长制定出了一个周密的暴动计划。总的行动计划:6月30日夜开始行动,打死罪大恶极的日本监工和汉奸任凤岐;夺得枪支弹药,造饭饱餐,向北海道方向挺进具体行动步骤是:6月30日夜10点半以后,待敌人睡熟后开始行动,由李克金率30人把守日本监工寝室外围,见到从窗户里逃出者,一律打死。由王敏稳住对暴动态度不明的副大队长罗士英和三中队长王成林,防止他们与汉奸任凤岐串通,并派人守住中山寮东道口。由孟连祺进入敌室假装照顾监工,察观敌人是否睡熟,张金亭率突击手20人,看孟连祺手势,持铁镐入室,乘敌熟睡,一举歼灭;由刘锡财入室后把守电话机,不许任何人接近;由刘玉林和刘虞卿进入汉奸任凤岐的住室,当场砸死他;张肇国率30人,作为预备队待命。以上行动得手后,张赞武、刘锡材各率50健壮者分别袭击美国俘营和花冈警察署,夺得枪支弹药,迅速返回,不得延误。炊事班先做好当晚的饭,再准备两天干粮。然后,唤醒全体难友,讲清暴动计划,宣布沿途纪律——不得骚扰百姓,尤其不得恐吓儿童、妇女和老人,饱餐后离开中山寮。每人带铁锹或镐头一把,由大队长头前带路,小队长带本队人员,连夜整队出发,向北海道方向前进。刘玉林、刘智渠携带药品,能走的病号尽量随队出发,以强扶弱,互相互相照顾,不要掉队,共同前进。到达海边集结,如能突袭夺得船只,则漂流大海;如不得手,则背海与敌决一死战之后,全部投海自杀。一个争尊严、反迫害的暴动计划就这样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诞生了。暴动日期临近,难友们照常劳累、饥饿、病倒;棍棒声、牛阳鞭声、叫骂声照常响着;大队长和我们十几名骨干在紧张地准备着。
王 暴动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被逼道绝境了,反正是个死,拼搏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 就是的啊,兔子急了还咬人的。1945年6月30日终于来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夜,万簌俱寂,绝大多数还不十分明了暴动内情的难友们已经睡着了,但这几十个将要亲手除掉魔鬼,将要带领难友逃出苦海的暴动骨干们没有睡着!耿大队长正沿着各个工棚作着暴动前的检查。司号员王占祥从大队长屋里出来,通知孟连祺开始行动,同时,李克金、李光荣、张金亭、张赞武、刘锡财、刘虞卿、刘玉林、王敏、李秀深和我也接到了大队长的行动命令,大家带着镐和锨,神速来到了大队长门口的走廊上。这时的大队长显得威武、自信,他倒背着手,作简短动员;今天,要把几个最凶暴的小鬼子砸死,为弟兄们报仇雪恨,然后,造饭饱餐,带领大家逃出中山寮。现在已快半夜,孟连祺正在“辅导员”(监工)寝室看动静,你们马上各就各位,报仇雪恨,扬我民族尊严的时候到了!记住,要勇敢机智、沉着冷静、下手要狠、更要准!动手要利索,但不要鲁莽。动手前,不许闹出任何声响。金亭、锡财、秀深你们几个先等候在敌室门外,等看准孟连祺的手势后,再进去下手。还有一点,石川太君和翻译于杰臣都睡在里边,不要伤害他们两个,放他们从门口跑出去。玉林、虞卿他们下手后,立即处决任凤岐这个民族败类!”大队长又对我说:“肇国,现在你去集预备队,到我这里来待命。”
几十个年轻人周身是胆,无所畏惧,手持镐、锨,如下山虎般迅速潜伏在敌室门外,几十条汉子的心提到了嗓了眼。孟连祺紧张而又沉着地在寝室里转了几圈,查实敌人的确睡着了,关了灯,没有关门,轻步走出,向潜伏的难友们打了个进去杀敌的手势后,又迅速到大队长室接受新的任务。张金亭看到孟连祺的手势,向身后的难友们轻声说:“进!”几个年轻人向敌人一齐扑去。杀敌心切的山东大汉刘锡财,抡起十字镐,猛地一下子把电话机砸了个粉碎,声响惊动了睡在里面的监工,有人喊了一声:“谁?”李秀深一个箭步冲上去,高举镐头,对准睡在门口右边的桧森砸去,桧森的肚子被刨了个大窟窿。紧接着,李秀深拔出十字镐,向正在钻窗外逃的家伙刨去,镐头砸在那家伙的肩上,只听“呀”的一声,那家伙带伤逃出窗外。李秀深回身正要向另一个刨去,忽然发现是石川忠助,立即说:“还不快跑!”石川惊慌地跑出屋子。在李秀深动手的同时,李志国和刘锡财同时向门口左边的床上砸去,那家伙一声未吭,脑袋就开了花。小畑听到动静,正要坐起,被张金亭一把扯到床下,小畑 磕头求饶,张金亭愤恨地说:“饶命?老子今天叫你偿命!要结果你娘的狗命!”话音刚落,张金亭把他用力一推,接着,几把复仇的十字镐一齐砸在这家伙的头上、身上,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刘玉林和刘虞卿提着镐进了汉奸任凤岐的房内,任凤岐听到动静,大声喊:“谁!”不容分说,刘虞卿一个箭步上去,把任凤岐揪下了床。任凤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你们要干什么?快松手,我要喊太君了!”刘玉林听到死到临头还仰仗日本鬼子,火冒三丈,照他脸上来了两拳,又一脚把他踢倒在地,踩着他怒斥:“我叫你奶奶的喊!”刘玉林踩着任凤歧的大腿,大声骂道:“你的太君老子见阎王去了,你就使劲地喊吧!”任凤岐当即瘫软在地,连忙求饶。刘玉林用镐头顶着任凤岐的肚子说:“任凤岐,今天叫你死个明白:你给日本鬼子出力卖命,处处坑害我们中国难胞,你是民族的败类,背叛祖国的狗东西!老子今天要结果你的狗命,免得你给我们中国人丢脸!”说着,两只十字镐先后劈在任凤岐的头上、肚子上……由于逃跑了三个敌人,警方必然前来镇压。原计划去夺取枪支已来不及了。大队长镇定地对我们几个骨干说:“事到如今,马上准备下一步行动,赶快以小队为单位集合,每人带上一件工具当武器,厨房如果有干粮,大家分着吃点,轻病号随队带走……
第四场
【旁白】 时间到了1945年
末日里的日本法西斯苟延残喘
在百花竟艳的春天
花冈中山寮的劳工们
感受不到温暖
残酷迫害令人发指
难友们死亡病倒一大半
死亡的脚步在一天天走近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正义触危而死
胜似坐以待毙
张肇国整夜不能入眠
劳工们聚在一起密谋
大家一条心
在生死关头的此时此刻
大家团结起来一条心
不分信仰
不讲前嫌
为了争取一条生路,
不暴动就是死路一条
即使暴动 又能冲出多远
耿纯得到信息
劳工们所处的花冈町
穿过青森县隔海相望
便是北海道
花冈到海边
路程不过是两夜两天
连夜向北突进
到海边趁机夺船
设法与苏联红军联系
两个多月的密谋串联
确定了暴动的时间
临到暴动的当晚
无论如何又要改变暴动时间
小孩儿太君越谷后义勇
老头儿太君石川忠助
此两人心地良善
从来不打骂
还暗中给劳工以照顾
暴动不能伤害他们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暴动时间
避开两人当班
暴动日期临近
难友们照常劳累饥饿病倒
棍棒声
牛阳鞭声
叫骂声照常响着
大队长和我们十几名骨干
在紧张地谋划着。
6月30日是个
万簌俱寂的夜晚
大家带着镐和锨
神速来到了大队长的门口前
大队长威武自信
他倒背着手
作简短动员
砸死小鬼子
记住要机智勇敢
为弟兄们报了仇
就赶紧造饭饱餐
带领大家逃出中山寮。
扬我民族尊严
沉着冷静
下手要猛狠
动手要利索
几十个年轻人
无所畏惧 手持镐锨
周身是胆
迅猛如下山虎一般
迅速潜伏在敌室门外
几十条汉子的心
提到了嗓了眼
孟连祺紧张而又沉着
在寝室里转了几圈
查实敌人的确睡着后
向潜伏的难友们打了个进去杀敌的手势
又迅速到大队长室接受新的任务
张金亭看到孟连祺的手势
向身后的难友们轻声喊
冲进去 杀敌人
几个年轻人向鬼子扑去
杀敌心切的山东大汉刘锡财
抡起十字镐 猛地一下
电话机砸了个底朝天
声响惊动了监工
他就睡在里间
李秀深一个箭步冲上去
高举镐头
对准睡在门口右边的桧森砸去
桧森的肚子被刨了个大窟窿
李秀深拔出十字镐
向正在钻窗外逃的家伙刨去
镐头砸在那家伙的右肩
只听他妈呀一声叫
那家伙带伤逃出窗外
李秀深回身正要向另一个刨去
忽然发现是老头儿太君石川
立即说 还不快跑
石川惊慌地跑出屋
头也不回跑向前
李志国和刘锡财
同时向门口左边的床上砸去
那家伙一声未吭脑袋开了花
小火田听到动静
正要坐起垂死挣扎
张金亭一把扯到床下
小火田跪地磕头求饶
饶命饶命
要钱就给你们钱
张金亭愤恨地说
饶命 老子今天叫你偿命
要结果你娘的狗命
张金亭把他用力一推
几把复仇的十字镐
一齐砸着这家伙的头脸
刘玉林和刘虞卿提着镐
进了汉奸任凤岐的房间
任凤岐听到动静 大声叫喊
刘虞卿不容分说
一个箭步冲上前
把任凤岐揪下了床
任凤岐跪在地上
哆哆嗦嗦地求饶
你们快松手
我要把太君喊
刘玉林见他死到临头
还仰仗日本鬼子
火冒三丈 照他脸上来了两拳
又一脚把他踢翻
踩着他怒斥道
我叫你奶奶的喊
刘玉林踩着任凤歧的大腿
大声骂道
你的太君老子见阎王去了
你就拼命使劲喊
你主子的鬼魂也听不见
任凤岐当即倒在地
浑身瘫软
刘玉林用镐头顶着任凤岐的肚子道
今天叫你死个明白
你给日本鬼子出力卖命
处处坑害中国难胞
你是民族的败类
背叛祖国的大汉奸
老子今天要结果你的狗命
免得你给我们中国人丢脸
说着两只十字镐
劈在任凤岐的头上
由于逃跑了三个敌人
警方必然前来镇压是必然
夺取枪支已来不及
大队长镇定地命令几个骨干
事到如今
马上准备下一步行动
赶快以小队为单位集合
每人带上工具当武器
率领大家上山
中山寮的广场上
刹那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大队长站在高坡上
发出了响亮悲壮的声音
砸死了日本强盗
为弟兄们报了仇
是咱们大家的心愿
大家赶紧吃一顿饱饭
带上几天干粮
逃出这罪恶的地狱人间
现在就离开这里
随我连夜上狮子山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队伍刚出发不久
花冈警察署的鬼子
吹响了尖利的警笛声
血腥的镇压屠杀
就在眼前
狮子山的翠绿啊
可曾记得劳工鲜血的颜色
那殷红的鲜血
难道不曾把岩石染红
敌人有二万多人出动
层层包围了狮子山 整个山上
到处都在搏斗
劳工们身体虚弱
用铁锨石块当武器
抵挡着敌人的围攻
跑啊 跌倒后爬起来
拼死的冲锋
抓起石头砸向敌人
张嘴撕咬
为了生存
必须拼命
敌人身强力壮
财狼一样狰狞
嗖嗖嗖到处响着
凄厉的枪声
腿断了
肉开花了
胳膊折了
也不知道疼
不屈的呐喊
回荡在狮子山峰
为了尊严
为了荣誉
为了血性
为了活命
倒下了 倒下了
倒下的都为弟兄
血肉的身躯
和敌人的刀枪硬碰
正义的浩气
不屈的精神
圣洁的心灵
所有的这一切都挽回不了
失败了的暴动
狮子山的河水
为什么那么殷红
难友们的鲜血
流淌在其中
苍苍茫茫的狮子山啊
难道你的身上
不感觉疼痛
难道你的心灵
就那么宁静
时间 1996年6月1日
地点 耿谆家客厅
人物 杨连山 耿谆
杨 耿老您好,我们说花冈暴动,它的情况如何?
耿 (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地回忆着,悲愤地说)花冈暴动,也叫中山寮暴动。1945年5月间,被拘禁在日本秋田县花冈中山寮的中国战俘和苦役,不堪忍受残暴蹂躏,奋起暴动,企图出逃,终因人生地疏,暴动失败,又遭到血腥镇压。我作为暴动的策划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控诉了日本法西斯惨无人道的罪行。
1944年旧历八月初,日寇从中国北平清华园战俘营中挑出300名身强力壮者,用火车押送到青岛海港,驱上海轮运往日本做苦役。战俘中,我是原国民党第十五军六十四师一九一 团的上尉连长,被指定为大队长。在1944年4月向日军进攻洛阳时受伤被俘了。
如今,日军把我们驱赶到轮船上,要把我们送到日本去。在轮船上,战俘们沉郁地注视着转瞬即将离开的灾难沉重的祖国大地,和茫无边际的大海,想着今生今世难得再回祖国,重见亲人,远去异国,生死莫测,感到心酸难言。有的失声痛哭,有的垂首饮泣,很多人丧失了生活的希望,产生了一 死了事的念头。押送的鬼子担心死人太多无法交差,不让战俘在船上活动,一次又一次把他们赶离船舷,又从甲板上赶到船舱内。此时,我的心情特别沉重。心想眼前只有劝大家活下去,将来才有力量和敌人斗争。我趁敌人不备,把全体难友集中一处,佯作体操活动,进行劝导。
杨 后来如何呢?
耿 经过四昼夜的海上颠簸,轮船驶抵日本下关。日寇又把我们用火车载往秋田县花冈町中山寮战俘营。从火车的车窗李往外看,沿路垃圾成堆,荒草丛生,田园荒芜,偶尔见到几个女人干活,也是少气无力。我们这批人是由中国押往日本的第二十二批中国战俘。当时在日本国内从事苦役的还有美国战俘、朝鲜劳工。到10月间,敌人又从中国送到中山寮700人,与300人合并一处编为一个大队,仍由我任队长。这批战俘中有共产党员,有共产党嫌疑者,有北方抗日游击队员,有抗日的国民党官兵,还有工人、农民和小商贩,小的有十二 三岁,老的有五六十岁。为了便于在生活上管理,就把全体战俘分为三个中队,九个小队,另外一个老头班和一个小孩班。
花冈是一座100多米高的山岗,西北低,东南高,山上长满了松杉。在花冈的半山腰里开了一个铜矿,这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军火工业重要原料基地之一。因为从铜矿流出来的水有毒,既不能饮用,又不能浇田,必需修一条很长的暗沟排出去。敌人驱赶这批战俘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花冈脚下挖一条长四百五十米、宽四米、深二米,用水泥封圈的排水沟。
在敌人监视下,战俘们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吃饭上工,中午在工地吃饭,晚上满天星星才收工,一天得干十四五个钟头的活。开始时虽然吃不饱,工作重,但还能勉强支持。两个月后,粮食突然减少,每人每天定量供米,只能吃个半饱。再往后,伙食更坏了,每天只能吃一顿大米,其余两顿全是橡子面。这种面不会发酵,蒸的馍色黑如土,硬若石块,吃后消化不了,拉肚子的愈来愈多。穿的更差。开始,敌人给战俘每人发一身草绿色单衣,冬天仅增加一个杂色毛背心和一个蓑衣。战俘们阴雨天也不能停工。严冬,一到工地,就得先架起一堆火,让那些日本监工们取暖。而战俘们身上穿的却是烂得一缕一片用麻绳打满结的破烂不堪的衣服。他们冻得实在难忍,就用水泥袋纸脚上一块腿上一条地绑着御寒,加上满脸污垢,蓬头散发,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人。日本人不把战俘看成人,开口就骂,抬手就打。1944年冬天,正当隆冬严寒之际,一夜时间,下雪竟厚达三尺有余。敌人硬是逼着战俘们先用铁锹打开一条道路,在冰天雪地中照样干活。战俘们个个骨瘦如柴。他们把一袋袋的水泥背进沟里,又一筐筐把挖出的土石抬出沟来,每向前挪动一步,都万分艰难,有时支撑不住就跌倒在冰天雪地里。
杨 在那儿干苦役,那遭遇如此悲惨啊。
耿 都不当人看呀,真是惨不忍睹啊。由于饥寒交迫,难胞天天有病倒者,饿死者。我让难友刘玉林、刘智渠负责看护病友。许多人在奄奄一息中连声呼唤我。我一到病室,他们就拉住他的双手不放,哀告说:“队长呀,我的病好不了啦,我饿得很,你无论如何再给弄点饭吃吧!”“我不能跟你一块返回祖国了,日后你能回去时,千万千万把我的骨灰带回祖国去。”这个叫了那个叫,常常半天不能离开。他们向我要吃的,我哪儿有呢?心里发愁的不得了,为难极了。当时粮食是敌人管着,每天每人按定量发给,这个人若是多吃一口,那个人就得少吃一口。我常常难受得心肝欲碎,捶胸顿足。苦于挽救无术,常常将我分得的那一份,自己只吃一半,余下的一半,碰到谁就给谁吃。
严冬之夜,每人只盖一条破毯子,难友们因寒冷难以入睡,常常以数人背靠背挤在一起坐着,瞌睡就倒成一团,特别是那些躺倒的重病号,他们冻得缩成一团,用微弱的声音哀号着:“老冷啊,冷啊!”为了让病号们盖得厚一点,我吩咐在宿舍通道里架火取暖,让身体强壮者睡在火堆旁,把腾出的毯子盖在病号身上。我去找翻译于杰臣,多次要求,敌人才答应给每人发一条布裤。吃的却始终得不到改善,除了偶然一次给拉来一车马骨头和干萝卜缨熬咸汤外,粮食无丝毫增加。
起初,战俘死了,敌人还用死者生前盖过的毯子裹身,抬到半山坡上,架起木柴泼上煤油将尸体一个一个地烧掉。后来死的人多了,敌人为节约木柴和煤油,就干脆积至四五人、六七人,架起一堆柴,将尸体扔到上边,一次焚化。因此,拾骨时分不清张三李四,常有张冠李戴之误。仅半年时间,我战俘同胞就死去200多人,其中有的死后竟还双目圆睁,真所谓死不瞑目。自此,我每天早晨肃立山坡向死难同胞低首默哀。每晚趋入骨灰盒放置室,面对死难同胞焚香一柱,寄托哀思。难友们常常发现我在燃香之时,热泪纵横,哭成泪人。
此种惨景日甚一日,眼见死去难友已多达300余人,每个暂时幸存者都感到了严重威胁。暴动的念头在我心中开始产生了。一些难友眼看着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干脆暴动吧,兴许还有个活路。首先有共产党员贾毅民,共产党游击队长李光荣,共产党嫌疑学生崔树荣,搬运工人刘锡财、张赞武,国民党官兵刘虞卿、刘玉林、赵书森、李克金、张肇国等人提出了开展流血斗争的建议,并秘密谋划暴动的具体方案。共产党嫌疑孙道教、宫耀光,共产党的农村文化干事王阴堂,掌鞋工冯辅廷,学生刘智渠,国民党排长张金亭等也积极参加活动。他们说的理由有千条万条,但集中起来只有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他一场,死里求生。我身为队长,举足轻重,不能不考虑:当前国内的形势怎样,世界的形势怎样,暴动若不成功,几百名同胞的生死如何,暴动的计划怎样制订,暴动成功以后的出路何在?我反复掂量着问题的分量,最后考虑到:我们暴动之后,虽无生路,一拼之后亦会迫使敌人对其他战俘营难友的生活有所改善,我们这几人即使死了还是有价值的。
此时,敌人虐待战俘更是变本加厉,对战俘如对死囚,任意摧残。难胞们急得心里直冒火,整个战俘营像是干柴堆上又泼了汽油,哪怕有一个小小的火种,也是会点燃起冲天的大火来。我更加注意周围的事态,要从蛛丝马迹中去洞察一切。战俘们有一工地与朝鲜劳工的工地相接,我有一次来到工地,一名朝鲜人借吸烟借火之机靠近我,急忙掏出纸笔写“中国”、“朝鲜”字样。又用笔一圈,表示:两国是一家。又写“日本”二字,握紧拳头以目示意:“要痛打”。又一次,中队长张金亭对我说:“有一个朝鲜青年也是以借火抽烟趋到我跟前,先拍我的胸脯,再注目相视说‘我们是统统的’,示意:咱们是一家人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绪来,果断地下了暴动的决心。在考虑行动计划时,首先想到一个在敌人身边服务的小战俘“资罗”。这个小孩年纪十二三岁,机智勇敢,是我国北方抗日游击队员,敌人常常叫他“小八路”。战俘到花冈以后,敌人让挑选三个小孩子做仆役。这个小孩是其中之一,日本人给他取名“资罗”(意思是二郎)。一天我把他叫到跟前,启发他说:“你想不想回祖国?回不去怎么办?咱们一起逃出这里好不好?”这一 番问话,使资罗的眼泪扑答扑答地滴下来。一听说“逃出”二 字,他马上不哭了,瞪着两只眼迫不及待地对我说:“队长,只要是打鬼子,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看到“资罗”这样坚决,就对他说:“我若给你一把刀子,你敢不敢杀鬼子?”资罗坚决地回答说:“敢!”以后“资罗”留心摸清了这里每个日本人的寝卧位置。
1945年5月27日晚上,一件爆炸性的事件发生了。战俘们傍晚在下工路上,难友薛同道饿得实在忍受不住,悄悄溜到人群后边,到附近居民家里偷吃了半碗剩饭。敌人发觉后,即时把他捆起来带回战俘营,拘留在一个小屋里,不准给饭吃。晚饭后,敌人就把全部战俘集合起来,把薛同道拉到屋当中,气势汹汹的日本打手们手持棍棒站在周围,这边打了推过来,那边打了又拥过去。经过一阵毒打,薛同道血肉模糊了。最后,凶恶残暴的日人小烟咆哮着跳到薛同道面前,手执用公牛生殖器做成的皮鞭对薛同道又是一阵毒打,薛同道即时丧命。战俘们惊呆了,落泪了。而日本监工“伊势”还说:“死了死了的好。”难友们归宿后不禁失声痛哭,全体战俘的义愤终于激发起来了,暴动一触即发。
按原定暴动计划,战俘先布置好外围和内应,一举歼灭中山寮的敌人后,造饭饱餐一顿,带足干粮。每人带圆锹一把作武器,小队长以上干部每人随身必须携带自杀之利器一件。整队出发后,向北海道方向迈进。途中保持联络,不得掉队。沿途不得惊害日本老人和小孩。遇敌追击时,不得停止前进,万不得已时,才能集结一处,与敌人拼一死战。
杨 我在网上看材料,确定了暴动的时间之后,后来又推迟了,这是为什么?
耿 可是的,计划制定好了,但实际实施的时候却推迟了三天,原因是为了不牵连两个日本人。 咱们中国人逗善良厚道啊,谁对咱们好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看守中国劳工的日本监工中,有两个人是比较例外的,他们不仅没有欺压过我们劳工,甚至还会偷偷利用职务之便,给予过援助。在不被当人的悲惨境遇李,有人对咱们好,心里是万分的感激啊,人总得讲良心呀。无论如何,就是冒着推迟走漏消息的风险,也不能伤害这俩好人。这两个监工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被大家叫做“老头太君”,小的被叫做“小孩太君”,这是当时监工里仅有的两个还有良知的日本人。为了不牵连这两个对中国劳工有恩的人,我们决定冒险推迟暴动时间三天。
杨 后来在九几年您到日本微花冈官司奔波,又见过这两个好人没有?
耿 1998年5月,我到日本参加祭奠死难劳工同胞的仪式,特意打听这两个好人。“老头太君”早已经去世。 “小孩太君”越后谷义勇还健在着,当我握着小孩太君的双手时,我流泪了。“老头太君”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不停地鞠躬,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道歉的话,还为当年我保护他的举动表达感激之情。我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 您还记得下命令的那终生难忘的一刻吗?
耿 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记得当时我说: “金亭、秀深、锡财,你们几个带人在监工的房外等候,看准孟连祺的手势后,立即冲入敌室。记着,今晚石川太君没有回家,也住在里边,还有于臣杰也在里边,动手后放他二人从门口逃去,不要伤害他们。玉林、虞卿,你们带人守候在汉奸任凤岐门口,金亭他们一动手,你们立即冲入他的住室,将这个民族败类处决。克金,你带人把守敌人住室的窗口,见要从窗口逃跑的监工就杀掉,从门口逃的放生。开化(王敏),你负责监视副大队长罗士英和中队长王成林,不许他二人乱动。肇国,你去召集预备队,到此待命。兄弟们,为我同胞报仇,扬我民族尊严的时候到了,要勇敢机智!要沉着冷静!下手要猛!动作要快!千万不要鲁莽!行动吧!”
一切安排就绪,不意暴动开始之时,大个子刘锡财首先进入敌人室内,一锹把电话机从墙上打落。熟睡中的日人闻声而起。这时战俘们便抢步破门而入,举锹乱打,四名敌人被当场击毙,其余越窗而逃。我外围人员对逃出去的敌人紧追不舍,又毙死一人,伤其二人。倾刻之间,矿山各处警报狂鸣,敌人倾巢而出。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我战俘不得不仓皇整队出发,舍大道取小路入山。由于战俘身体羸弱,又经一夜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到次日拂晓,敌人宪兵警察层层围击。我集结队伍时,仅余二三十人,其他都失掉了联络。我们仍一直向山顶攀登,到了山顶只剩六七个人了。此时,我伸手去取自杀的匕首,发现匕首不知何时丢失,然后就立即解下绑腿要投环自杀。大队副李克金坚决拦阻,我极严肃地说:“我们是中国人,又是军人,不能死在敌人屠刀之下。”说罢即将绑腿解下,挽一大环,一端拴在树根上,一端系在一只脚上,脖子套入环内,用力猛蹬,立时昏死过去。但当我苏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在花冈警察的监狱里。
杨 暴动失败了,接下来凶暴的敌人肯定不会放过暴动的人。
耿 (泪流满面地)是呀,敌人把我五花大绑紧紧地捆起来。又一遭遭一道道地把我与一把椅子死死捆在一起,即是稍稍动一下也是不可能的。我睁眼看到屋角里放一个炭灰盒,内插匕首一把,上带血迹,又产生自杀念头。不一会儿,一个哨兵来到屋里,随手把匕首拿走。我自杀不成,实在痛苦极了。第二天,敌宪兵军事法庭即开始审讯。我认为同胞惨遭敌人虐待,死去300多人,暴动之举乃天经地义,身为队长,纵有天大的事情,自己一人承当。
在审讯中,我慷慨陈辞,大义凛然,一连七天,驳得敌人无言以对。第八天,敌人宪兵上校(所谓宪兵司令)带来翻译一人亲自审问。翻译首先向我自我介绍说:“队长,我是中国人,名叫王岗,家住东北,来日本留学。今天我来当翻译,你有话只管说,我一定作好翻译。”
审讯开始了。宪兵司令问:你在中国军队是什么阶衔?
我答:上尉连长。
问:在什么地方被俘?
答:洛阳战役。
问:你怎么被俘的?
答:腹部受伤。
问:你为什么暴动?
答:因为吃不饱,300多人被饿死。
问:你为什么不要求增加吃的?
答:我曾同翻译于杰臣去要求过两次。
问:增加多少?
答:一点也没有增加。
问:你向何人要求?
答:河野正敏。
问:我查明你是中国将官军阶!
答:我是尉官,被俘时尚佩有军衔。
问:中国政府授给你什么任务?
答:我的军衔很低,根本够不上接受政府什么任务。
问:是不是中国政府授给你颠覆日本的任务?
答:不是,我完全是为拯救我们同胞的生命。
问:你们出去以后往哪里去?什么地方接济你们?
答:为了不能在中山寮战俘营等着饿死,出去寻个生路,哪里也没有接济。
问:你要暴动,计划了多少天?
答:没有计划过。
问:没有计划,怎么能把人带出来?
答:活活把人打死,又用公牛生殖器打人,侮辱我们太甚,逼着我们暴动,是我向全体战俘下的命令,我亲自领着大家逃出中山寮。
问:你下达命令,他们都听吗?
答:战俘都是军人,军人养成了服从,天职就是战斗。
问:打死日本人,你都指定了谁去干的?
答:命令是我向全体下的,并没有指定哪一个人。
问:你知道都是谁下手打死了日本人?
答:不知道,那时很乱。
问:按照法律杀死人是要抵命的。
答:我们在中山寮受虐待致死的就有三百多人,由何人抵命?
问:这与直接杀人不同,直接杀人得抵命。
答:我杀人,我抵命,我愿自己剖腹。
问:这,这,这得考虑……
最后敌人拍案而起,脱口说出两个字。王岗立即翻译说:“队长,他说你伟大。”我本是上尉连长,敌人却认为我是将官,并认为我们暴动的目的是要颠覆日本政府。由此可知,日本当局对花岗暴动是多么震惊。经过12天的审讯之后,敌人把我和11人用汽车押送秋田县监狱。入狱后,他们都被关入单人牢房,每餐仅能吃一个五号米团(五号饭最小仅有碗底大小),另外一碗米汤。一天,几个便衣鬼子突然对我进行刑讯。他们用棍棒猛击我的头部,我几次昏倒在地,我心想,自己的生命恐怕要丧在这些人的手里。此后不久,法庭佥事长来狱记录口供。而后,正式开庭审判。法警把我们12人由狱中提出,砸上手铐送到法庭。法官宣布开庭后第三天,法官进行宣判:耿淳为杀人罪,判处死刑。其余11人为无期徒刑和15年、5年等徒刑。
宣判后半个月左右,一天夜里,我正要入睡,飞机的轰炸声骤然而至。投弹之多,轰炸之猛,超过战时轰炸。之后,很快就有人把盖在窗户上的、灯上的防空罩撤掉。有一天,日本反战派大学生“小长光”,(三年前,对日本首相“东条”行刺未遂,被捕入狱判12年徒刑,在狱中服杂役。)突然把我住的狱门打开,拿出纸笔写“日本败战”四字相示,匆匆而去。停了不久,他又来写“世界和平”相示。而后,我国留日学生王胜之等也到狱中探视访问。他们告诉我说:“花岗事件使日本朝野大为震惊。
杨 后来在国际军事法庭作了证,咋回国了。
耿 我们胜利了,难友们已由我驻日代表团护送回国。我们26人留日准备控诉虐待我战俘的日本犯罪分子。1946年5月,我国驻日代表团把我们26人接到东京中野区,遂由国际法庭中国科向横滨国际法庭提起控诉,驻东京国际记者曾来访问,并摄影登载报刊。这时,我头疼严重发作,医治无效,经批准回国还乡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