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选稿】| 陈维刚作品:白猴奇缘
这幢耸立在悬崖峭壁之上,掩在葱绿树荫之中的别致小楼,是过去专门用来出售门票的地方。后来欢乐谷扩大风景区域,改在山门外统一售票,这套小楼才弃之不用了。炳哥在欢乐谷大小也算个人物,没费多少口舌,便把这套小楼的使用权搞到手。卢大爷和老杨也跟着沾光,把小楼作为他们歇息和小聚的私密场所。
“我叫袁小艺,我在栈道口等你。”女游客娇语如丝。炳哥正想说点什么,女游客已蹦跳着下山去了。
月牙儿还挂在远山朦胧的树梢上,天上星星闪烁着,东边天际微微浮现出一抹红云。
袁小艺独自呆在炳哥的小楼里照看小白猴。
凹坑里,斑斑猴血还依稀可见。
老杨讲到这儿,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杨英头回知道自己老杨家有过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早已哭成了泪人。 大伙儿都忘了咀嚼和说笑。沉默良久,卢大爷肃穆地站起身,端起一杯酒沉声说道,“如果三位前辈在天有灵,你们也不必自责了。所幸莹华山的精灵没有绝种。但愿这天大的幸事可以稍稍慰藉你们的灵魂。前辈在上,晚辈们敬你们一杯!”大伙都庄重地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不会喝酒的杨英和袁小艺也跟大伙一起端起酒杯,严肃地啜了一小口。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也弥漫着浓浓的哀伤。
老杨他爸叫杨随便。这不是小名,更不是绰号。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着,姓名,杨随便,出身,1935年11月7日。
老杨他奶奶18岁就当了妈,把个儿子当先人老子般呵护着。可是不知是她奶奶没文化还是真给忽略了,竟没给儿子取个正经八百的名字。到儿子进学堂了,先生问孩子叫个啥,他奶奶说,叫幺娃子。先生笑了,说,哪有叫这名的?她奶奶说,就烦请先生给取个名吧!先生说,取个啥名好?他奶奶说,随便!先生沉吟道,随便?他奶奶说,要得,随便就随便!
杨随便读书还算用功,深得先生喜爱。可是读书读到13岁,家里穷得实在交不起学费了,只得辍学回家,跟他妈一起钻山林子挖草药维持生计。21岁那年,杨随便响应党的号召参军入伍,在部队这所大学堂里锻炼了6年,揣着党证风风光光回到莹华山,成了大山里最有文化最有见识最有政治资本的人。这样的人当然必须重用,所以杨随便顺理成章地担任了莹华山大队的党支部书记。这书记一干就干到1982年土地下放。当时上级领导找他谈话,说改革开放大势所趋,老干部要作好退居二线的思想准备。杨随便没等领导说完便接过话头说,领导放心,随便咋都行!于是杨随便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光荣卸任了。
杨随便卸任后又干起了老本行——采药。
杨随便走老运,不当官了反而名头更响。
杨随便的本行是把采到的草药卖给药铺或者药商完事。可是这杨随便头脑活泛,跟药铺药商打交道多了,渐渐地自己也学会了配几副药。什么伤风咳嗽的,头疼脑热的,只要用了他的草药,那效果是八九不离十。特别是他专治牙痛的药,那是包管立竿见影,药到病除。这杨随便还真随便,有一次出山卖完药,突然尿急了,问一路人厕所在哪儿,那路人是个混球,反问道,“你是问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杨随便不假思索地说,“随便!”那混球随手一指,杨随便赶忙进去,一个女人的大白肥臀正对着他。
杨随便豪爽大气,为人处事不拘小节。那些求医问药的问他一副药多少钱,他也说,随便!
可这老头子过起日子却决不随随便便。人都老了,吃饭,穿衣,睡觉都还按部队章程办,容不得半点含糊。下地干活,上山采药,都是踩着钟点走。
杨随便把个宝贝孙女杨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爷孙俩的感情那是好的不得了。可是自打杨英跟炳哥好上后,杨英就很少回家了,气得杨随便吹胡子瞪眼。杨随便每天晚上都要喝一盅,一端起杯子,杨随便就问, “那白眼狼没回来么?”老杨就陪着笑脸说,“最近忙呢, 加班。”有啥好吃的端上桌子,杨随便就问,“给那白眼狼留得有么?”老杨妻子就陪着笑脸说,“爸你放心吧,好的都给她留着呢!”杨随便这才一仰脖子干一杯。
没有人知道禹母河边那套木结构的小青瓦房已经有多少年历史。杨随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将终老在这里。禹母河流淌了千万年,她流的是血流的是泪流的是禹母对儿子如泣如诉的思念。河边上紧靠小青瓦房的三座坟头看起来毫不起眼,只有坟头周围郁郁葱葱的九棵山茶花特别惹人注目。这山茶花是杨随便他妈挺着大肚子亲手栽下的,比杨随便的岁数还大几个月。现在最小的山茶花也比茶碗粗。当年杨奶奶栽这九棵山茶花寓意深长——禹母河边地势低洼,阴冷潮湿,愿红树艳艳的山茶花可给让坟茔里的亲人们带去丝丝暖意;山里人信奉生旺死绝,认为一生二死三旺四绝,如是周而复始。九暗合一个生字,杨奶奶祈祷九泉之下的亲人们保佑杨家血脉生生不息。而今杨奶奶早已作古,杨随便的老伴也已西登极乐。 杨随便竭尽所能,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安葬在高山之巅。伴随着无数个夕阳西下,杨随便渐至晚年,儿子儿媳对他越发关怀备至,孙女杨英也是既乖巧又孝顺。老头子每天乐呵呵,端着个老茶壶洋洋得意到处转。现在他最期盼的,就是杨英早点跟炳哥结婚,他也好早点抱上重孙子。
为了照顾好小白猴,老杨决定让袁小艺住进自己家里。这使袁小艺喜出望外。她的旅行计划原本只有三天,现在吃住有人管,她可以在蓥华山尽情享受她的清凉一夏。杨随便和儿媳妇卞金花一起,到景区山门口迎接他们尊贵的客人。袁小艺天生讨人喜欢,乍一见到他们就感觉很亲近。她大大咧咧地一手挽着一个,左一声爷爷右一声阿姨,把两主人乐得合不拢嘴。
袁小艺被安排在杨英的房间里住下。一走进杨英的房间,袁小艺就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家庭。只见电视电脑梳妆台一应俱全,所有的物件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任何一件家什都擦得油光呈亮。临时抱佛脚显然做不到这样,只有平时养成良好的习惯,才能做到如此规整有致,一尘不染。袁小艺心里想,许多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更瞧不起山里人,其实山里人的生活质量,比许多城里人还要好得多。
老杨的妻子卞金花四十出头,当年也是禹母河边最漂亮的媳妇儿。 她对小白猴自然充满了好奇,待杨随便离开房间,便急不可待地欣赏了小白猴的尊容。
袁小艺发现,欣赏了小白猴的女主人,眼里也是噙着泪花儿。
老杨依然每天早出晚归扫栈道,杨英依然不回家,卞金花依然每天勤勤恳恳料理家务,杨随便依然每天乐呵呵地端着老茶壶到处转。袁小艺闲来无事,除了去景区内玩玩,就是陪卞金花聊家常,或者找杨随便侃大山。卞金花告诉袁小艺,自从她来到她们家,老头子变得更乐呵了。袁小艺问为什么,卞金花捧着袁小艺的脸蛋笑道,老头子白捡了一个孙女啊,能不乐呵吗?袁小艺叫一声阿姨,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袁小艺发现,这是一个充满温馨的家庭,老杨夫妻俩相敬如宾,敬重老人;老人也不倚老卖老,毫不掩饰对小辈们的疼爱。
与这样一个温馨的氛围稍显不协调的,是这家人养的一条整天风风火火、瞎闯乱撞的大黑狗。袁小艺不喜欢它,因为这狗长得怪模怪样的,怪得简直都不像是一条狗了。自从袁小艺进入杨家以后,这怪模怪样的家伙就没对她表示过好感,一对小眼睛经常虎视眈眈地盯得她头皮发麻。袁小艺有些纳闷,这么好的一家人,咋会养一条凶巴巴的狗呢?
这天刚刚吃了早饭,老头子叫上袁小艺上山采野菜,袁小艺自然高兴得不得了。采了不大一会儿,大黑狗就窜上山来,拉扯老头子的裤脚。
“您咋知道呢?”袁小艺不解。
“这畜生就这点好,只要家里来了客人就会来找我。”
回到家,看见客人站在院子里看盆景,刚刚泡好的茶还冒着腾腾热气。老爷子不认识这人,袁小艺却认得,来人正是专门养宠物的覃文峰。
寒暄之后,老爷子请覃文峰进堂屋就坐,覃文峰摆手说道,“冒昧打扰,诚惶诚恐,就在外面看看风景,愿已足矣!”老爷子道,“好,好,随便些好!”几个人刚刚坐下,大黑狗又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覃文峰大惊失色,叫道,“哎呀,熊来了!”卞金花赶紧说,“别怕别怕,我们家养的,温顺得很。”袁小艺心里如坠五里云雾,怯怯地问卞金花,“阿姨,这家伙真是熊啊?”卞金花道,“是啊,这畜生是你爷爷去年在山上捡回来的,刚刚捡回来只有巴掌大。原想把它养大点就放回山里,可是它聪明得很,每回把它放回山里,它都自己跑回来。没办法,只好由着它了。”老爷子拍拍黑熊的头说道,“家里有客人,你先给我出去。”黑熊倒也听话,转身就走。老头子看着黑熊的背影又说道,“这家伙也真可怜,没娘孩子啊!别看它现在耀武扬威的,我捡到它时它已经饿得快断气了。多亏了我们家金花,要不是她悉心照料,这家伙怕是早就没命了。”卞金花指着黑熊笑骂道,“这畜生烦得很,没良心,专搞破坏,啥东西都给你往坏里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救它呢。”袁小艺心想,看来我得跟这家伙套套交情了,要不它哪天不高兴了,还不把我撕成八瓣?
覃总慢慢端起茶杯,吹一吹面上的热气,感叹地说,“蓥华山的稀奇事太多了。”说罢,又把茶杯放回桌面上,抬头望着遥远的山坳,若有所悟地说,“在我看来,这山上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有生命的,更别说这山上稀奇古怪的动物了。只要有生命的东西,她就一定有感情。你付出一分关爱,她就给你十分回报。”
袁小艺笑道,“到底是商人,脑壳里想的尽是如何要回报。”
“回报这东西,不是谁想要就要得来的。只有你付出了,回报才会不知不觉眷顾你。就像爷爷和阿姨对黑熊那样,,当初也就仅仅只是想救它一命,谁会想到这家伙现在赶都赶不走了?不管它忠诚也好淘气也罢,不都是对主人的真诚回报吗?”
“这倒也是。”卞金花附和着说。
“我跟你们一样,也特别喜爱动物。所以我才专门从事宠物养殖行业。”覃文峰又端起茶杯,轻轻啜一口继续说道,“说起来,我当初也是救了一条动物的命,想不到这动物后来竟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也太传奇了吧?什么动物喔?”袁小艺一听又有故事,一下子来了兴致。
“一条狗,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说到这里,覃文峰轻轻摇摇头,伤感地叹息一声说,“还是不说这话题了吧。小艺,你这几天去看杨英了吗?”袁小艺一想,这些天她天天跟在杨爷爷和卞阿姨屁股后面玩,快把杨英给忘了。便冲着覃文峰做个鬼脸摇摇头。
“去看看杨英吧,她这几天心情不好。”
“她好像跟炳哥闹别扭了。”
刚开始杨随便还不以为意, 突然听得孙女连班都没上,老头子便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严重,对卞金花说,“你跟小艺一起去看看英子咋了。”卞金花答应一声,拉着袁小艺正要走,杨随便又叫住卞金花说,“不行,你把英子给我叫回来,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叫回来。”
“哎!”卞金花应承一声拉着袁小艺走了。
杨英手托香腮,独自坐在回游道的条石阶梯上。见到匆匆走来的妈妈和袁小艺,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死妮子,你这是怎么了?”妈妈的眼泪也掉下来。
杨英闷不作声。她不知道该咋说。袁小艺走上前去,轻轻挽住杨英的胳膊,“走,先回家吧,回去再说。”
杨英扭捏着,任凭袁小艺又拉又拽,好说歹说,就是不起身。卞金花急了,呜呜地哭起来,“死妮子,你爷爷还等着你回去呢,你连爷爷的话也不听了?”这话还真管用,杨英抹一把眼泪,缓缓站起身,慢吞吞地被袁小艺拽着下山去了。
刚刚走出山门,杨随便也已赶到。杨英叫一声爷爷,眼泪又掉下来。见原本娇美如花的孙女儿更加廋削了,俏脸蛋也没了往日的光彩,老爷子心疼得不得了。好在杨英平平安安,老爷子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回到家里,已过晌午。饭菜在桌子上已经冰凉了。好在是夏季,凉冷了吃着更可口。杨随便本来就会做一手好饭菜,今天孙女要回家,杨随便又特意加了两菜。
吃了饭,杨英也不说话,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卞金花着急地就要跟进去,被杨随便伸手拦住。杨随便给袁小艺使个眼色,袁小艺会意,紧跟着进了房间。
“是什么人不懂得怜香惜玉,把我们的大美人委屈成这样?”袁小艺双手搭在杨英的肩上,笑眯眯地问。杨英长长地叹一口气,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袁小艺又问道,“是不是炳哥欺负你了?”杨英又摇摇头。袁小艺把开导的话说了几箩筐,杨英才开口说道,
“小艺,我们俩做不成朋友了。”
“你胡说什么呀?”
“是真的,没有人瞧得起我,你也会瞧不起我的。”
“不许你胡说!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
杨英紧紧攥着袁小艺的手,使劲点点头。见杨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袁小艺才又问道,“炳哥呢?他知道你的情况吗?”
“我跟他结束了。”
“又胡说,谁不知道你跟他是太阳底下最完美的一对啊?”
“是真的。”杨英又长长地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结束就结束吧,我也累了。”
袁小艺从杨英决绝的语气里,感觉到杨英跟炳哥的恋情真的是遇到了过不去的莰儿。在她心里,她早已把炳哥和杨英都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如果这么完美的一对恋人都说拜就拜了,那这中间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把他俩拆开啊?如果连他俩的爱情都这么脆弱,那这人世间还有真爱吗?
想起自己的那段小城之恋,袁小艺心里一阵阵酸楚。
“究竟怎么了啊?”袁小艺彻底蒙了。
“小艺,你说说,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辛不辛苦?我辛苦都为了什么?高尚能换来汽车洋房吗?天上掉金砖,你要一脚踢开,我还跟你咋过?”
“你慢点说慢点说,什么天上掉金砖啊?”袁小艺如坠五里云雾。
杨英朝小白猴努怒嘴,轻声说道,“那就是金砖啊,那是一堆金砖呢!”
“你是说,这小白猴......能管不少钱,是不?”袁小艺稍稍有点明白了。
“ 是啊!”杨英伸手挠挠小白猴的头,又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前次聚餐的当天晚上,杨英正要下班的时候,覃文峰又去找到杨英,请杨英转告炳哥,他想买下小白猴。杨英问他买小白猴有啥用?覃文峰说,有了这猴子,我的宠物繁育事业必将再次走向辉煌。杨英一想,这可真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儿!于是高兴极了,当晚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了炳哥。本来以为炳哥听到这消息会欣喜若狂,抱起她又转圈儿又狂吻,哪曾想炳哥听了后一声不吭。更让杨英气恼的是,第二天,她老爸阴沉着一张马脸对她说,不许插手小白猴的事!杨英心想,我再不管你这破事了。可是没过几天,覃文峰又来了,说老杨他们可能是嫌他出价太低,他愿意把 价格再提高一倍。杨英想,也许是吧。就又把覃总的美意转告了炳哥。没想到老杨他们还是不愿出手。覃文峰不达目的不罢休,干脆在欢乐谷长住下来,天天去找杨英,又把价格提高了好几倍。杨英刚开始还心灰意冷,见覃文峰出价渐高,杨英的兴致也高涨起来,每天晚上都苦口婆心地给炳哥吹枕头风。可炳哥偏偏就是个榆木疙瘩,任你杨英嘴巴说出茧来,也只当是在给他唱催眠曲,朦胧里还给杨英撂下一句话——给座金山也不卖!气得杨英半夜三更抹着眼泪跑出门去。
杨英失望之极,只得回复覃文峰,你别再打小白猴的主意了。覃文峰说,我真心实意想让你们发笔小财,可是你们不领情啊! 杨英说,我是真想帮你的,谁知道他们几个都这么顽固。覃文峰从皮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杨英,“这件事虽然没成,我还是要好好感谢你。” 杨英打开一看,是一条镶着钻石的白金项链。杨英坚辞不收,覃文峰又说,“就算我送你的结婚礼物还不成吗?” 杨英苦笑一声说道,“还结什么婚哟?” 覃文峰深情地对杨英说,“杨英,其实这世上,最爱你的,并不是炳哥,是我覃文峰啊。” “你别瞎说。”杨英转过身,慌慌张张地走了。其实,覃文峰对杨英的感情,杨英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杨英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孩,绝对不会去玩这种游戏。但就从这天以后,杨英就不再回到炳哥那儿,晚上下了班,就在保健大厅的床上将就躺一夜。任你炳哥打破电话,她就是不接。覃文峰每天都来做按摩,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始终盯在她的身上。连一起干活的姐妹们都看出覃总对杨英有意思,笑说杨英在走“桃花运”。杨英虽然嘴里极力反驳,可每每想到覃文峰的那句深情表白,她就脸红心跳。
杨英是炳哥的心,炳哥的肝。杨英以为这次还像以往那样,赌一赌小性儿,炳哥就服了软。没想到炳哥这次这么决绝,为了一只小白猴,竟连心肝都不要了。昨天炳哥给杨英发来短信,说是已经在草瀑上面发现小白猴它妈了,就这两三天之内,就要把小白猴放归山林,让它们母子团聚。看完短信,杨英脑海里一片空白,傻傻地呆立了一阵,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了保健大厅......
袁小艺握着杨英的手,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她找不到安慰杨英的话语,也找不到规劝杨英的理由。炳哥们的决断显然是正确的,可是杨英似乎也没错啊!“一堆金砖”啊,傻瓜才不想要呢!
沉默了一阵,袁小艺轻声问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们把小白猴放归山林的时候,就是我离开蓥华山的时候。 ”
袁小艺沉重地叹息一声,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她觉得喉咙里有些哽咽。
正在这时候,卞金花轻轻敲门进来,对袁小艺说“爷爷叫你出去一下呢。”袁小艺答应一声出去了, 卞金花看看女儿,想对女儿说点什么,又忍住了,跟着走了出去。
袁小艺走出去,见老杨也下班回来了,父子俩正小声说着什么。 袁小艺叫一声叔叔就坐到老杨对面。她发现老杨似乎比前一段时间更消廋了,神情也有些倦怠。
“小艺,让你费心了!” 老杨感激地对袁小艺说。也不知老杨说的费心是指费的小白猴的心还是杨英的心。
“才不呢。”袁小艺拉拉卞金花的手说“我整天漫山遍野疯玩,阿姨还尽给我弄好吃的。我还不知道咋感激你们呢。”
“都别说客气话。”杨随便大手一挥说,“小艺啊,杨英的事,我们都已经清楚了,你就告诉爷爷,杨英现在是咋想的?”
袁小艺想,肯定是刚才杨叔叔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给老爷子了。可是,覃文峰追求杨英的事,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这么大的事,说不说出来呢?袁小艺想了想,觉得小白猴背后的故事才是事情的关键,还是说出来的好。这毕竟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杨英现在孤立无助,弄不好就真得闹出什么事来。应该让大家都来想想办法。只有这样才是对杨英最诚挚的关心。想到这儿,袁小艺把覃文峰追求杨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难怪出幺蛾子哦,原来是这姓覃的捣鬼!这姓覃的也不想想,一把年纪了,还打我们英子的主意!”卞金花一听就来了气。老杨横她一眼,她便气哼哼地不再言语。
几个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杨随便端着茶壶喝了一口又一口,突然若有所悟地对袁小艺说,“孩子,爷爷请教你几个问题。”
“爷爷您别客气,我知无不言。”
“除了我们蓥华山外,其他地方还有白猴吗?”
这段时间,袁小艺在网上查阅了大量的关于白猴的资料。她把她所了解到的白猴信息都给大家讲了。
白猴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有发现。在我国的神农架和西南峡谷地带也发现过,有的地方又称白猴为银丝猴。科学家普遍认为,白猴是猴类遗传中的一种基因变异表现,并不属于新的物种,但白猴在动物界极为罕见,被视为猴中至宝。
但蓥华山的白猴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甚至更长时间,显然不属于基因变异的产物。现在大白猴和小白猴在同一个地方同时被发现,基本可以认定他们之间存在着亲缘关系,说它们是一个新的物种也不为过。
猴子是一种群居动物,通常是以家族形式共同生活,少则十几只多则几十只在一起。但非常奇怪的是,蓥华山的白猴既然已经存在至少了几百年,种群却没有壮大起来。从百余年来发现白猴的情况来看,白猴同时出现从来没有超出过三只,说明白猴虽然遵循了猴子的群居习性,但它们的种群太小,种群太小的原因毫无疑问是因为生育繁殖能力太弱。从它们几百年来依然保持着纯白的颜色来看,它们的种群虽然弱小,但它们始终艰难地保持着它们的高贵血统,也许从来就没有与其它猴类攀过姻亲。如果蓥华山的白猴真是一个新的物种,那么,毫无疑问,这个珍稀的新物种的生育繁殖能力甚至还不如国宝大熊猫。 因为它们的存量实在太少,繁殖能力又极弱,所以任何一点稍大的闪失,都可能使它们招致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使这个珍稀物种永远消失。
袁小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不想勾起他们痛苦的回忆。杨随便显然看懂了她的心思,轻轻点点头,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凄切笑意。
“你继续说吧,我还想多了解一些猴子方面的知识呢。”杨随便鼓励袁小艺说下去。袁小艺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猴子是一种情绪波动很大的动物,难以驯化,很容易伤人,一般只能圈养。但圈养又失去了养宠物的乐趣和意义,所以猴子一般不作为宠物饲养。另外,在我国,一般不允许家庭饲养猴子的,要养猴子,必须先办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由于我国的猴类品种大多属于国家一二保护动物,国家明令禁止买卖猴子。像白猴这么珍稀的猴子,就更不会允许买卖了。”
袁小艺搜肠刮肚地总算说完了。杨随便父子俩都陷入到久久的沉思中。袁小艺暗想道,这覃老板是专门是搞宠物养殖的,不会不知道国家禁止买卖珍稀动物吧?既然知道,为什么他还要一意孤行?他究竟意欲何为?想到这儿,袁小艺似有所悟,扬起头来正要开口,杨随便已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对他儿子说,“你通知一下老卢和炳哥,叫他们半小时之内到我们家来。”又对袁小艺说,“你帮我请一下覃老板,就说是我老头子请他到我们家做客。”袁小艺不解地问,“请覃老板什么时候来?”杨随便哈哈一笑说,“一起嘛,一起热闹些。”
最先赶到的是炳哥。卞金花还没摆放停当,炳哥就风风火火地到了。甫一看桌椅摆在山茶花树下,炳哥的表情便有些凝重,叫一声叔叔阿姨就规规矩矩地坐在袁小艺身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俏声问袁小艺,“这是要干啥呀?”“我也不知道。”袁小艺小声答道。“小白猴呢?”“在屋里呢。”袁小艺朝杨英的闺房努努嘴。“我去看看。”炳哥说着就要起身,被袁小艺一把拉住,“先别去,杨英还在生你的气呢。”炳哥挠挠头皮,又有些不情愿地坐下了。袁小艺看炳哥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想,炳哥啊,你咋这么憨哟,有人惦记上你心上人了你知不知道啊?
黑熊见炳哥光临,高兴地跑到炳哥的双腿间摩挲起来。炳哥双手捧着黑熊的头说“你说,这些天想不想我?”卞金花取笑道,“它想你啊,想你这个大哥哥呢。”袁小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
这时候,杨随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高兴地对炳哥说,“炳哥就这点好,雷厉风行的,啥时候都准时。”炳哥起身问道,“爷爷,这是要干啥哟,搞得这么隆重?”老爷子故作神秘地说,“你过一会就知道了。”
“世外桃源,神仙景仰啊!” 覃文峰环目四顾,由衷地说“这里背靠青山,面临绿水,古木环绕,鸟语花香。苦乐荣辱付山溪,茶花树下品香茗。乐居于此,好不快哉!”
袁小艺取笑道,“看不出你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还有点文绉绉的呢。”覃文峰答道,“错也。论学历我可比你高,我大学毕业十几年了,你呢,还在学海无涯苦作舟呢。”
卞金花插嘴问道,“你读大学该不是就学的咋个养宠物吧?” 覃文峰答道,“哪有大学开宠物专业的,我学的是中文。大学毕业就分到一家国营企业工作了几年。”
“麻烦你显摆一下,你是怎么实现华丽转身的?”袁小艺用略带揶揄的口吻问道。
覃文峰长叹一声,伤感地说,“还华丽呢,走投无路啊。”
袁小艺道,“没那么严重吧?不就是下岗吗?哪来那么多感叹!”
覃文峰苦笑一声说道,“你不懂的,那时候,对一个大学生来说,好的工作不仅意味着你有令人艳羡的薪资,也意味着你有令人仰止的身份。那时候不像现在,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下岗工人要生存,只有走自谋职业的路。可是我一个学中文的,可以说是百无一能,一下岗就手脚无措了。”
袁小艺道,“难怪你养宠物,原来是下岗后闲的。”
覃文峰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对。我下岗后闲赋的那段时间,因为身份不对等,我原先的同事、朋友、甚至同学都开始渐渐疏远我,更让我痛苦的是,连我的枕边人都另攀了高枝。”
炳哥说,“还是我们山里人好,人与人之间亲亲热热,简简单单。”老杨反驳道,“什么地方的人并不重要,关键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什么样的方式立身处世。”
“你说得对。” 覃文峰若有所悟地说,“我承认那时候我的心态变了,我因为自卑而把自己封闭起来。妻子离开我以后,我干脆回到了乡下,回到了父母身边。按现在的话说,我成了啃老族。有一天晚上,我正要关门睡觉的时候,发现门口躺着一条狗,我怎么赶它它都不走,我妈说,这狗可能是饿坏了。我就去给它打了一碗饭来,这狗几下就把饭吃了,我又赶它走,他泪眼汪汪地望着我,还是不走。 我妈说,哎,它不走就算了吧,外面冷,要不把它弄进屋里来?我看它身上很脏,就没动手,对它说,你自己走进来吧?没想到那狗竟听懂了我的话,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跟着我们进了屋。这狗从此就跟了我们,身体也渐渐壮实了,两个月后,它竟生下了八只可爱的小狗崽。看着一堆胖嘟嘟的小家伙,我突发奇想,宠物市场前景无限,我何不从事宠物养殖行业?路子找到了,说干就干。这一干就干到现在。”
袁小艺听得杨家父子对覃文峰的啧啧赞叹,心里有些不爽, 眼珠一转,对覃文峰说:“你发财之后,把你老婆接回来了吗?”
覃文峰双手十指相扣,轻轻撑住额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停顿片刻,他毅然决然地说:“我宁肯多养几条狗,也不会再要这个薄情的女人!”
袁小艺性格率真,一听这话,不免着恼。正想反驳几句,只见卢大爷光着个大脑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毕竟夫妻一场,何必恶语相向。”卢大爷显然听见了覃文峰的话,一面说着,一面得意洋洋地把一只鼠笼放在桌子上。这鼠笼是用棕树叶编织的,上面口子还没收好,几片棕叶还耷拉着。袁小艺看这鼠笼做工乖巧,便有了觊觎之意,讨好地拉拉卢大爷的衣角说:“谢谢您老哈!”卢大爷看懂她的心思,笑问道;"你喜欢啊?"袁小艺点点头,卢大爷逗趣道:“你喜欢也不给你。”袁小艺努嘴说道:“小气!给我我也不要了。”卢大爷哈哈大笑起来。炳哥以为袁小艺不高兴了,赶紧说道:“回头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做多少,这个有用的。”袁小艺问:“有啥用?”炳哥答道“装小猴儿呀,明天就用这个笼子把小白猴送上山去,这笼子松不拉几的,老猴子一撕开,小候就可以出来。要是老猴子不来,小猴儿也跑不掉,我们还可以把小猴儿安全地带回来。”杨随便见人已到齐,对袁小艺努嘴说道:“去把英子叫出来吧。”袁小艺进屋叫上杨英,也顺便把小白猴提了出来。
杨英局促地躲在袁小艺后面,见炳哥和覃文峰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俏脸儿顿时羞得绯红。卞金花见女儿有些尴尬,伸手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