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雪夜畅春园》
本文导读：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深邃的夜空看不到一丝光亮，朔风裹挟着晶莹的雪花四处起舞。
晶莹的雪花飘落在玫红色的宫灯上，很快就被灯盏中的热气所融化，化身水滴沿着竹制骨架流淌下来。一滴接一滴，滴落在暖阁回廊的青砖地上，形成一团凝重的墨。
皇上裹紧裘袍，盯着脚边这团墨，隐隐的忧虑也涌上心头。“今晚雪落得猛，明晨道路结冰，看来让十四贝子迅速返京的谕旨恐怕也要耽搁些时日了。”
借着宫灯的光亮，皇上看到眼前雪花漫天飞舞，而远处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却影影绰绰，遮掩在黑黢黢的浓墨中。
“皇上，这碗参汤又热过了，您赶快趁热喝了吧，也好早点儿回暖阁安歇。”随着悦耳动听的男中音，端端正正摆在红色漆盘上的一个小杯盏，也被恭敬地半举到皇上的面前。一丝阴郁从皇上的脸上划过，不过皇上还是顺手端起了杯盏，吹吹热气，一饮而尽。
“隆科多，朕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大可以回去，不要大材小用，干太监宫女们的差事！”皇上把杯盏重重放回隆科多举着的漆盒，颇为严厉的话语把对方吓得浑身一抖，随即跪倒在回廊中，帽子上那根单眼花翎也在颤巍巍地抖动。
“奴才该死！给皇上徒增烦恼！奴才是见今天晌午皇上严斥了四王爷，实在担心龙体被怒气所伤，所以才一直随侍，奴才……”
“哦？是吗？！”皇上冷冷的质问打断了隆科多的辩白。见气氛骤然凝重，远处的四名御前侍卫和两名宫女也都齐齐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皇上的目光从那根抖个不停的花翎上移开，重又眺望远处黑漆漆墨染一般的天空，喟然长叹。“你，是担心龙体欠安，还是担心你和胤禛被朕识破l 招数，应该，不用再遮掩了吧？你回去告诉老四，念及他这么多年为朕分忧，念及你是佟家的后人，朕不会与你们计较。你，退下吧。”
雪花落在回廊的栏杆上，落在隆科多帽顶的花翎上，落在皇上的裘袍上，也落在皇上的心里。二十多年来，多达九位皇子对继承权的争夺，已经让他心力憔悴。面对至今骨肉的心口不一心怀不轨。他不想，其实也无力再像当年那样明察秋毫锱铢必较。他，只盼着自己终于选定的继承人能够早早带着军功回到身边，然后，明发一道谕旨册立新太子，安度晚年。
想到这里，皇上抖擞精神转身进了东暖阁。暖阁中淡淡的香甜气息连同四角几个炭炉升腾起的暖意一齐涌过来，让皇上的心头顿时觉得舒坦。他站在暖阁中央，略带慈祥的微笑，看着面前不敢抬头的小宫女屏息静气为自己解开裘袍的扣子。待裘袍离身，他打算转身招呼贴身太监李公公把还没批阅的奏折送来，却发现李德全并不在暖阁内。
“小李子去哪儿了？”皇上朝门口肃立的御前侍卫发问。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不知。”这个陌生的嗓音让皇上一愣，他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暖阁门口的几名御前侍卫居然全都是生面孔！看到面沉似水随后走进暖阁的隆科多，皇上心里不觉一沉！
“隆科多，你不请旨就擅自调换了御前侍卫？你，好大的胆子！”
隆科多又一次跪下，“主子，主子您多虑了。奴才身为领侍卫内大臣，这调换侍卫是惯常做法，原先的几个如今都轮换回了宫里，这些留在主子身边儿的，也都是忠臣之后，忠心耿……”
“你放肆！”怒斥中的皇上顿觉胸闷气短，跌坐在软塌上。“这是你和老四预谋好的，打算囚禁朕，对吧？枉朕对你们一片赤诚，你们却……”此时的皇上感到一阵眩晕，在天旋地转中歪靠在垫子上。
“主子，请您息怒啊。”隆科多跪地向前膝行几步，一直跪到瘫软的皇上跟前。他挥挥手让暖阁里的所有人退出去关好门，然后两眼直勾勾看看双目紧闭面色铁青的皇上，轻轻地说：“主子，您刚服用了参汤，应当好好睡一觉才行。您千万别担心国事，四爷前段时间刚代您到天坛祭过天，如今事事都处理得周全，您该享享清福才是……”
“你，你们，你们是乱臣贼子！你们……”刚才还很康健的皇上此时却觉得胸前憋闷浑身瘫软。他看着隆科多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想起全不认识的侍卫、神情紧张的宫女，还有，那盏刚刚饮下的参汤。
“主子，这么多年来您处置了太子爷，还处置了大阿哥、三王爷、八王爷，可您到底还是慧眼识珠，提拔了四王爷。您真不该如此多虑，臣子们一定会谨遵谕旨，帮助四王爷守好江山的。主子，您应该高兴才对呀。”
“我大清君主历来，历来最重军功，只有抚，抚远，才，才是……”皇上心里一阵刀绞拌的剧痛。深通医术的他知道，自己刚刚服下了能致心脏麻痹的药物，一切都来不及了！
“主子，抚远大将军十四贝子目前还在青海作战，而雍王爷却近在眼前呐。王爷和张廷玉等几位大臣如今都在暖阁楼下恭候着呢，您安心休息才能保重龙体。”
虽然已经不能再说话，但皇上此刻的脑海却异常的清醒。他想起自己少年智擒鳌拜却不杀的睿智，想起力平三藩之乱时的果断，想起收复台湾和亲征噶尔丹时的壮志，可如今，他却被急于争夺皇位的儿子视为眼中钉。他挣扎着抬起胳膊，指向柜子，那里存放着自己的玉玺，他想口授传位遗旨，把皇位传给自己悉心培养累积军功的十四阿哥。但是，即便写下了遗旨，面前这个已经被收买的隆科多又如何会老实传旨呢？
皇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盯着隆科多的脸。那五官眉眼，看上去与战死在昭莫多草原上的佟国纲是如此相似。可死去的忠臣勇将，到头来却留下这么一个大奸似忠的孽种，用卑鄙的伎俩毒害皇上！哎！朕怎么会瞎了眼？还有那个看上去忠厚老成的老四，一定是有人向他告密，皇上要把十四贝子召回京城，才想出这么狗急跳墙的一手来！哎，朕的这些儿子们啊！
皇上的呼吸减弱，双目微阖。奈何生在帝王家，奈何生在帝王家！此时他想化身一只喜鹊，逃离这漫天飞雪的畅春园，飞向温暖的江南；此时他想变为一个耕读持家的老者，守着三亩薄田辛劳度日，至少还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甚至他还想起索额图、明珠、图海这些故去的臣子们，即便和他们为伍，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列祖列宗，朕不甘心呐！伴随内心这声愤懑的长啸，须发斑白的皇上停止了呼吸。
跪地良久的隆科多悄悄抬起头，战战兢兢把手凑近皇上的手腕。直到确认没了脉搏，他才端正一下帽子，理一理朝珠，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高呼：“吾皇万岁！”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深邃的夜空看不到一丝光亮，朔风裹挟着晶莹的雪花四处起舞。东暖阁回廊玫红色的宫灯下，青砖地面上那如墨染般的水迹越来越大，在暖阁外太监宫女一阵又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皇上驾崩了”的惊呼声中，渐渐凝成了一团薄冰。
END
小编其人
小皮流流（另一网名：皮皮中尉）：现为某主流媒体主任编辑，“天涯文学”签约作家，“360个人图书馆”原创达人；在本职中品味业务骨干的充实，在读书写作中聆听先哲的教诲，在陪伴妻子女儿的过程中体会最纯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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