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朝阳 做艺术最终还是为了释放自己

尹朝阳 做艺术最终还是为了释放自己

文 |  滕昆
编辑 | 李天琪
图片提供 | 尹朝阳、龙美术馆
设计 | 乐天
(图文未经《Hi艺术》授权,不得擅自使用)

艺术家尹朝阳说,“艺术的功能无非两个,超拔和拯救”。站在那些标志性的、尺幅巨大、坚如磐石却又流淌着盎然生机的作品之前,目之所及的每一处粗粝的涂抹和直白的砍伐间,被总结过的“超拔”和“拯救”熠熠生辉。

艺术家 尹朝阳

站在“出山”的临界点

2010年,在一系列以“人物”系列为主题的展览之后,尹朝阳开始从“人物”转型“山水”。接下来的十年里,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艺术家决然告别自己赖以成名的“人物”及“具象”,与日月为伴、山水为伍,在天地山间,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探测器投入自然,以“我手写我心”的洒脱在真实的山水之间挥毫书写,颜色凝结在画布上,构筑厚实的风景,在将“人物画尽了”的感慨中,用最西方的创作语言与最东方的传统山水间四方搏杀,在对新鲜感的追逐中探索新的出路。

《太室金壁》  175×280cm 布面油画 2020
《川》 220×385cm 布面油画 2020
《青绿》 131×180cm 布面油画 2019

倏忽十年,连续七个以“山”为名的展览之后,艺术家将视角延伸向了无限,在历史与宇宙构成的浩瀚时空之间寻找新生,在五十岁的“知天命”之年,以一系列具体的山石风景、树木生灵,组合成浩瀚的鸿篇巨制,表述当下的生存状态,为未来埋下待长的线索。已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尹朝阳,在“进山”十年之后,站在“出山”的临界点,这是一个和十年前类似的新起点,或者是一个不可预设的新开端,不疾不徐的时光终会对每一个人温柔以待,而艺术也终究是为了解放自己。

“浩瀚史—尹朝阳”龙美术馆个展现场(摄影:李炳魁)
在反复盘桓与不停冲刺之后,艺术家在山水间建立起引以为傲的对场面和空间的巨大控制,气势磅礴的山水风景,既有对空间与心理的双重驾驭,亦是对自我创作“有效射程”的持续验证,而如果说大尺幅作品是力量乃至权力的表现,精彩的小尺幅作品和多媒介、多材质的融合则展示了艺术家尹朝阳在语言上的多面性,他自如穿梭在媒介之间,并串联着迥异的材质,达成着个人风格的统一。

《陨石-1》  250×100cm 铜版干刻 2018

一方面,多元的语言和尺幅形成着艺术家创作中“收放自如”的创作节奏,为作品铺陈层次丰富的呼吸感,另一方面,在多样的媒介间——在艺术家“科班出身”的版画制作中、在艺术家前追古人的水墨尝试中、在艺术家解构重组的雕塑创作中——艺术家也同步着浓郁的个人气息,这些属于七零后一代中国艺术家的气质、精神与使命感萦绕于作品之间,隐约可见的,是开拓边界的欲望、持续乐观的革命精神,以及粗暴的拆解与强悍的重装。

《隔江山色》200×850cm(200×250cm+200×350cm+200×250cm)  布面油画 2019
《夕照蓝山》 150×250cm 布面油画 2020
《曙山》130×180cm 布面油画 2020

做艺术最终还是为了解放自己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这次展览以“浩瀚史”为名,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
尹朝阳(以下简写为尹):其实特别偶然。大概五六年前,真的就是突然在速写本上写下了这三个字。当时我就想,有一天要用这个名字做个展览,但是要等一个时机,现在看来,这个“时机”就是现在。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对应现在这个阶段和心境——整个2020年,大家都很低迷,存在一种普遍的颓废,感觉全世界都很凄惶,每个人似乎都试图做点什么,对我来说,这个展览像给自己打了一针,刺激一下。这个展览是一次对近两三年状态的总结,是一个“汇集”的状态,不再是具体的某一个山水,所谓“浩瀚”,就是更远、更大,展览里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一个局部,它们在一起组合成了“浩瀚”,我觉得至少从心理状态上,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浩瀚史》  495×195cm×7 纸本水墨 2020

巨幅纸上作品《浩瀚史》创作中

Hi:五六年之前就预设到了今天的一种心理状态吗?在当时的创作中是否有从具体的“嵩山”“少室山”到看起来更虚幻的“浩瀚”转变的端倪?
尹:因为很多事情,首先都要让自己激动,要让自己觉得必须做才有“以后”,或许就是因为有了当时那个想法,才有了今天这个展览。单纯说“题目”可能就是一种偶发的灵感,是一种心理上的认识,并不是创作内容上的转变。我认为,有时候作品的创作会滞后于个人的理解,当一个人整个松弛下来,在头脑中会对万事万物产生很多新的理解和感触,但是在现实中,这种新的感悟和实际在做的事之间会有“时间差“。我的感觉就是,自己一直在走啊走,走到今天,肉体才最终追上了灵魂。所以其实当时可能就是闪现了这样一个想法,但是在实际的工作中还没有现实的转变。
《冷泉》 130×130cm 布面油画 2020
《龙泉》 220×385cm 布面油画  2018-2020
《嵩泉》 120×200cm 布面油画 2020
Hi:每一个展览的名字都在展示当时的状态。
尹:艺术家作为一个个体,对自己总是有要求或者预设的,会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沿着这条路前行,所以每个阶段的展览,名字也肯定是当时那个阶段的代表。比如十多年前在今日美术馆做的“人物”系列大展——“正面”,那也是对当时状态的一种总结性的描述,那个展览之后,相当于把过去的自己“回顾”完了,我就把自己的“人物”系列停了。当时觉得已经画尽了自己对“人”的理解,所以就“进山”转向山水了,那时候我想,自己需要更多的积累,需要积蓄更多新鲜感,也需要由此对人性产生更新的认识,我想一定会在其中有所发现。其实十年一下也就过去了。从三四年前开始又画一些尺幅巨大的人物群像,感觉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可能自己已经可以“出山”了,到今年可以画一个小句号了。而且有时候也会感觉,当下的创作实际上跟早年“青春远去”那个系列的情绪,始终有某种一致性,但是又有特别明显的现阶段的内容,跟现在的关系更密切——对象不那么具体了,而是被扔到了一种混沌当中。
《晚寺》 200×250cm 布面油画 2020
《雪寺》 160×130cm 布面油画 2020
Hi:接下来是新的开始?
尹:今年对我来说,本身也是一个关键节点。我要五十岁了,中国人对每十年都会有一个很堂而皇之的说法,比如“四十不惑”,比如“五十知天命”,但是“天命”到底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那就是一种体会,需要自己琢磨。能琢磨明白就真的明白了,琢磨不明白就还是一直不明白。对于我来说,现在完全不像以前,会有那种“我一定要怎样怎样”的想法,现在就是“顺势而为”。像这个展览,其实从开始到确定,就是“一瞬间”——一瞬间就来了,一瞬间就接受了,一瞬间就开始准备了疫情期间,我也有一些反思,也有对个人的思考,但是后来发现,很多事还是应该“该干就干”,我以前做事总想“憋”个大的,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状态了,现在这种状态,我觉得是更好的,就是“顺势而为”,我以前是一个特别追求完美的人,但是现在我追求的标准变了,变成要“裸露现在”把自己最真实的状态释放出来,比以前要心平气和的多,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觉得任何预设的框框其实都挺无聊的,做艺术最终还是为了解放自己。

《江岸图》180×200cm 布面油画 2020

《黄山谷》 280×180cm 布面油画 2019

《嵩山谷》 160×130cm 布面油画 2019

Hi:纠结的事情变少了。
尹:我觉得是舒服的。其实要做到“不纠结”,首先要过的是自己这一关。以前我对很多事都很纠结,考虑得多,要的也多。但是到了这个年龄,确实是不一样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些年也做了很多展览,每一个展览都是在完成一个具体的工作。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像是在做“检验”,就像汽车一样,只有开到速度极高状态的时候,才会检验出非常不一样的结果,这次展览对我也是一次“检验”——展览规模大,展出内容多,呈现的媒介也很丰富,这肯定是对自己能力的一次阶段性检验,也是一次为期三个月的疯狂工作,而这种“疯狂”就是靠这个展览来推动的。
尹朝阳工作室
Hi:这样的展览还是能够刺激到自己。
尹:龙美术馆(西岸馆)的空间,对于架上绘画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如果没有合理的方式,根本HOLD不住。所以有机会试一下,我觉得特别好。其实有时候也很需要一个“命题作文”,这也是一种自我提振,人就是时常需要给自己找个事,给自己找个课题,因为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有很具体的要求,艺术家就成为被调动的对象,作为一个个体,被空间所调动,其实也是需要机缘的,在龙美术馆(西岸馆)这么巨大的空间里,一定要有一张放进去可以把墙面“立”住的作品,那就需要满足很多条件,我觉得很多人一生都不能达到这个尺度,因为“尺度”不是“尺幅”,不是一件较劲的事,还是要自然而然达成的,这对艺术家其实也有另外的要求,比如毕加索可以把鱼刺摆弄成艺术品,那么作为一个职业艺术家,也要尽可能让自己生活变得有趣。

《丹崖玉树》495×195cm×2 纸本水墨  2020

Hi:艺术家也会在其中获得满足。
尹:其实这就是一个展览的美妙之处,很多次我会在布展完成后自己在展厅里待一会儿,我感受到的是有些东西开始离开,在展厅里,目之所及的都是你创作的东西,这个展览即将开始,但是很多东西已经离开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同时也掺杂着另外一种情绪,是一种“难以置信”。你看着这个现场,这是一个凭借自己区区一百多斤的血肉之躯完成的这么一件大事,艺术家会百感交集,甚至会质疑自己,“这真的是我干的吗?” 我觉得这是对艺术家的最高奖励。

“浩瀚史—尹朝阳”龙美术馆个展现场(摄影:李炳魁)

绘画是一个“现在进行时“的东西

Hi:那“浩瀚史”算是有对未来的隐喻吗?是否是一种务虚的态度?
尹:也不算“务虚”,我觉得人还是要学会“收”和“放”,这个展览,从作品上看,就是一个“收”和“放”的两个极端,在“非常大”和“非常小”两个幅度之间,找到了一种很自如的切换状态,我觉得大尺幅和小尺幅,组合在一起就是一种节奏,能收放自如到什么程度是要靠个人驾驭,能画大画的人有很多,但是无限大也没有意义,绘画还是要讨论“有效射程”。我不觉得要隐喻未来,我认为绘画是一个“现在进行时”的东西,“画给过去”或者“画给未来”都挺傻的。
《青绿》50×60cm 布面油画 2019

《江景》 46×53cm 布面油画 2019

《秋景》 46×53cm 布面油画 2019

《雪景》 46×53cm 布面油画 2019

Hi:这次展览还展出了一件“同名”作品——《浩瀚史-极昼》,这件作品是一个新的开始吗?
尹:这件作品的命名只是因为放在了这样一个大的名字框架里。当然这件作品也很重要,我准备了两年,找了很多模特,寻找了很多机缘。
《浩瀚史-极昼》 300×1100cm 布面油画 2020
Hi:里面的人物都有什么身份?
尹:并没有具体的身份,其实就是“符号”,代表“人类”。
Hi:这次展览也有大量初次亮相的新作,如果是一次“辞旧迎新”的展览,那这些作品总体呈现出怎样的一种新趋势?
尹:算上借展回来的几件大作,这次展览是一个跨越五年的展览,在这个展览里面可以看到这五年间作品形态的变化,其实反映的也是人的认知过程的变化,作品形态和人的生长是一样的,或者说作品形态的变化反映的就是人的生长,我觉得这是艺术好玩的地方。对于新作来说,尤其是最后创作的几件作品,可以看到在技术上是已经完全放开了,创作其实就是一直处在一种“收”“放”节奏里,有时候要像拉锯一样反复,有时候也要一泻千里,这些是在展览里会被看到的生长的状态和结果。
《夏山》 385×220cm 布面油画 2020
《秋山》 385×220cm 布面油画 2020
Hi:这次展出的媒介也比较丰富。
尹:是的,基本上“国油版雕”全齐了。我确实也想过这件事,之所以呈现了这么多媒介,也是因为这些作品在气质上非常接近,其实就是因为都来自于我,是不分彼此的。这些年我做了很多准备,所以能够发挥很多临场的随机应变能力,我觉得这个能力应该有,画画走到这个地方,就应该如此控制,所以不管最后是什么媒介在呈现,“说”的其实都是一回事。
《异形》60×69×36cm 大理石 2007-2008
《异形》 115×100×188cm 木头、铁、沥青 2019
Hi:还是跟创作者有关。
尹:对,比如版画,其实我一直都在做。一般隔一年就会去尝试。当然现在做版画,我不会按照原来那种特别严谨的程序来做了,如果一个职业艺术家,还在按照学生阶段的方式去创作,不能驾驭一种创作方式,那我觉得也是一种失败,所以我现在去做版画,就像是另外一种创作方式,我做的时候,也是想把这个媒介本身的潜力尽可能地挖掘处理,去跟想法结合,我觉得艺术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可以传递观念就好,不管用什么方式,天衣无缝就可以。
《山》 78.5×121cm 丝网版画 80版 2018
《嵩山谷》78.5×121cm 丝网版画 80版 2018

艺术家就是力所能及带来一些新鲜感

Hi:作品里面是有自我的。
尹:我特别讨厌单纯的观念,或者单纯为了做到极致而怎样,我觉得作品一定要注入感情,注入感情了才会有温度,这种观念现在看来其实很保守,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选择什么媒介,其实就是在某个节点碰到某个东西,从“如何实现得更有意思”出发,尝试在解构的同时实现重建。有时候过程其实是很艰难的,当然这种艰难是我需要的。比如雕塑《殇》,如果没有再使用,那只“狮子”其实就是一个“废物”,是一具“残骸”,是一片“废墟”,我觉得不能让废墟就烂在那里,而是要再造,让它重生。我自己非常喜欢那件作品,我觉得它非常犀利,可以勾连很多事件。我想艺术表述的就是我们时代的现状和我们在干的事儿,艺术家就是力所能及的带来一些新鲜感。
《殇1 》105×45×60cm 青石 2018
《殇2》 125×80×68cm 青石 2018
《传说》 89×350×55cm 青石、木头 2020
Hi:还有一些翻模的石头,那些可以视为是一种“现成品雕塑”吗?
尹:那也不是现成的,其实制作起来费了好大劲。先要在上面用颜料画满,然后用水枪全部打掉,再画,再洗……我觉得那个过程是呼应了这些年在油画里对质地的追求。我一直觉得一个人痴迷一件东西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什么东西痴迷就一定会在什么上面找到出口,其实我觉得那一批作品也是一组有时间概念的东西,里面有很多都是我本人在过去的几年看到和经历到的东西。
《红》 262×170×45cm 玻璃钢着色 2020
《蓝》 350×200×45cm 玻璃钢着色 2020
《嵩骨》  450×300×50cm 玻璃钢着色 2020
Hi:绘画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时间性的东西,是非常丰富的载体。
尹:当然。其实我们这代艺术家,很多人都对传统抱有敬意,对过去的大师还是抱有迷恋的。但是这种对绘画的描述,只能对有手感的艺术家生效,没有手感的、习惯彻底平面化的那类艺术家跟这个话题是没有关系的,他们的画面里没有记录,即便有那也是冰冷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双关语,有双重的含义。在绘画里会有时间性的描述,对阅读画面的观众也会有同样的要求,这种作品跟传统是要有链接的。
《嵩岳》 71×51cm 石版画 40版 2018
Hi:说到传统你还在坚持一些书法练习。
尹:我觉得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练习也好,观摩也罢,对书法和册页这些资源的关注,就是对自己所做事情的尊重,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检验,要持续验证自己能不能有感觉去判断优劣。现代艺术以来,所有东西都消解了——权威、传统、老大师……问题是,打倒他们之后又建立了什么呢?这不能是一个姿态或者一个口号,而是要有所创造。
《古树斜阳》 250×350cm×3 布面油画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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