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二卷 闲日子
肖承钧懒懒地躺在春节后的床上,褥子下是厚而暖的草垫子,只要身体一动,就有细微的沙沙声响。阳光已涂满了玻璃窗花纸,夜来的梦如淡雾萦绕心灵,鞋,停泊在床下,等待生命新一天起航。可是当他动身穿衣时,他感到身体酸痛,鼻子发塞,知道自己感冒了。昨天下午,他参加了肖承建组织的秧歌队训练,跑下第一场秧歌,汗水就湿透了棉衣里面的秋衣秋裤,站在风道里,他打了一个寒噤。
尽管承均没说,顾桂英还是发现儿子感冒了,她为他做了手擀面,知道他从小最爱吃的就是自己做的手擀面。入冬以来,肖承均很少感冒,他自信自己的夜盲症好了,而且免疫力也提高了。这次感冒,他决意一抗到底,当他再次在夜色里躺到被窝里休息,一夜之间,草褥子的沙沙声一直萦绕耳畔,他坚强地体验与时俱增,体温升高的滋味,在烧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忍住了呻吟,然后身体开始出汗,然后体温层层回落,那感觉也别有滋味!
早晨,院子里的麻雀却至今仍在老枣树上叫着跳着,时儿飞到地面觅食。他敬佩这些院中的麻雀,自从第一场雪后,村庄里那些唱得好听的鸟儿神秘消失,全无踪影,只有它们还坚守着北方的冬天。靠近北窗台上的饭盒已结冰,玻璃窗上结满芦花图案似的凌花,透着微兰清淡而明亮的晨光直透射到红砖地面上。晨雾给平淡的庭院罩了一层神秘,条桌上祖传的檀木算盘珠上闪烁着微蓝的亮光,折射着雾的信息,窗外,一天的雾气绵延到傍晚与黑夜,一直不见太阳,可是就在卯时,三折窗上的冰凌花悄然融化,化为几滴温柔的水珠儿,淌下来。
他起床后一身轻松,多少有些飘飘的感觉,他洗刷,然后转身去提炉子上的水壶,水壶蒸腾着热气,吱吱地响着,当他提起水壶,惊奇地发现那壶比平时沉重了许多,这才意识到大病初愈身体是多么虚弱。时间在恍惚中流逝,他空虚不安的情绪没体现在脸上,却无意地从他闲置的右手中指尖的痉挛中流露出来,发自内心深处的一声叹息,委实震撼心灵。他感到很累,没有食欲,白天不能看书,只好打开母亲买的红灯牌收音机听广播,听《泉水叮咚响》乐曲,明明是寒冷而空荡荡的屋子,一放乐曲,立时就充满光明与快乐,使他精神重新英姿勃发,那种幸福和伟大的感觉,真实而强烈的激情,一种英雄的姿态一瞬间就复活了。
顾桂英一般是在太阳出来以后,趁着阳光字字有声地在玻璃窗后,安详地读圣经,可她还是发现自家的电表转得特快,她让肖承匀找出25瓦灯泡换下100瓦的灯。然后,又买来了15瓦的灯泡,换下了25瓦的。多少天过去了,时常有人来聊天,尤其晚上,像肖文雨不知怎的潮上来,差不多天天晚上来肖明山家聊天,就如他四叔,也是个熬煞灯的角儿,简直让人烦透了。顾桂英干脆把灯泡拧下来,换上小煤油灯。开始她还笑着解释说:“承匀也不听话,支使不动,灯泡坏了,叫他去买新的,他就是懒得去买。”肖明山往茶壶里捏茶也少了,后来干脆让茶壶凉在桌上,一动不动,毕竟是小日子过习惯了。尽管如此,肖文雨照常来座上首圈椅子。
肖明山觉得屋里的空气渐渐冷起来,他望一望小铁炉炉堂内已经堆了很多的灰,炉中的暗红的蜂窝煤还在恹恹燃烧。火炉边的一盆蒜苗已经出了嫩黄的苗儿,那些苗儿一律向火炉边倾斜弯曲。顾桂英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每个家族,总是有治家的有败家的,我买东西一买就是两个,两个盖簟,两个水缸,两个瓷罐子,两套碗,他弟兄俩将来也好分家分的均啊。一家一口天,敞着门户就要吃喝就要为人花钱。在家里花钱多,城里更了不得,在城里走道要钱,喝水吃饭要钱,上栏(厕所)要钱,说话也要钱,你说没钱能行吗?”肖承匀蹲在地上抽着烟,说:“我说么,有钱就是大爷。不错吧。”承匀圪蹴在地上,他往往不等大人说完一句就插话截舌。顾桂英训斥他不懂规矩,他只好默不做声,到里间叮叮当当摆弄他的百宝箱铁盒,一边明明灭灭地抽着他的低档烟卷。
肖文雨听得入神,下巴都耷拉下来,一见肖承均从外面回来,立即起座,但很快觉得自己是长辈,未免失态了,他于是重又坐在上首圈椅上,右手扶着空茶杯,右腿卷曲在椅沿上。肖承均额上汗津津的,说:“年前排练了三次。从今天初五开始,往后晚上连着排练。秋衣秋裤一晚上湿了干,干了湿的好几遍。承建说,秧歌队元宵节要到县体育场表演,初十下午,抽出部分人先到剧院舞台上演出,让县里的领导过目。”肖承均说着,从条桌抽屉里拿出《牛虻》,想借灯光看书,这是他一直的习惯。肖明山赶紧把下首椅子让给儿子,自己坐到靠墙的长凳上,接着前面的话茬继续聊天。承均读书时偶尔也抬起眉插两句。书读累了,就听大人说话。在亲切的乡音中读书,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