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一卷 河殇 3
张瀚腾很晚才从渡口回来，他一手提着水罐，褐红色脸膛，有点驼背。他看外甥女还在集上，就催她家去吃点东西。肖承钧已经从姨姥爷家吃过面条，回来催娘去吃饭。顾桂英神秘兮兮地招手，示意肖承钧过来，她低声说：“钧儿，今天发财了，我拾了伍块钱，就在银行窗口那儿。”“太好了。姨姥爷催你回家呢！”“不慌，我等等看有没有人来找，要是制服洋装的来找，我就装不知道，要是很穷气的样子，我就把钱还给他”。
顾桂英让承均在摊位原地看着已经收好的席子卷筒，自己又回到了银行对外的高台阶的小窗口，这里专门方便人们存钱提钱找零钱。她就蹲在高高的水泥台阶的旁边，她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想起了自带的干粮，就从怀里掏出瓜干面（红薯干）窝窝头，一边吃着，一边扫视着落集时的稀疏的人影。到底是没有人来，她才回到摊位，领着儿子去姨家吃晚饭。说是吃晚饭，其实是要说说知己话儿，因为儿子已经在姨姥娘家吃过了，而她啃凉窝窝头也差不多饱了。
顾桂英卖不了的席子就寄放到姨家，回到姨姥爷家把席子卷筒放置到固定的西厢房里，姨催她吃饭，姨夫也催她吃饭，她直说吃过了，喝点热水就行。姨姥爷手捂着大壶，瞅着院中渐绿的柳色，已是柳絮乱飞，梧桐树也不知哪一夜结了花蕾。“姨，俺姨夫的鞋可（合）脚吗？”顾桂英问。“可脚，可脚，让你破费了。冬天不担心冻脚了。”张瀚腾高兴地抢着回答。
“均儿，你姨姥爷从小不爱上学，爱卖糖葫芦，七八岁就帮你老姥爷划船，现在你姨姥爷在渡口，名气大着呢！”姨姥娘对肖承均说，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空碗和已经凉透的一碗面条。“你姨姥爷水性可好了。雨季黄河发大水，行船都让停在岸边，我们要过河给你老姥娘过生日，你姨姥爷就一个个地把我和你的两个舅舅一个个都背过河去”。“还有一次加上了我和我弟弟呢。”顾桂英插了一句。“对，对，我记得那次，是立秋后，我就趴在你姨老爷的背上，他的头和脖子露出水面，我的头比他更高些，可吓死我了。等到对岸两脚落地，这才放了心。”
张瀚腾起初以为当家的要说他的不是，细细听来是在表扬他，他笑眯着眼，眼神有些微的诡秘，半晌他才说：“嘿嘿嘿，你姨姥爷我还在河里逮着过大鱼呢。是黄河大黑鱼，那时，我也就是二十多岁吧。我划着自家的小船在河里游荡着，忽然一根粗木头黑乎乎的从上游飘来，嚯，好家伙，不是木头，是一条大鱼的脊背，黑绿色的，竖着一只短背鳍。我一下把鱼叉投过去，插着了鱼的侧背脊上，那条大鱼疼的猛窜，尾巴带出的溜子像一条小船的溜子，我抓住鱼叉不放，它拖着我和船，好家伙，它把我拖了十几里地，等它累了，其他渔船过来帮忙，才把它逮上船，它头枕着船头，尾巴就拖到船尾上，我用绳子把它捆绑牢了，又逆着水一点点地划回来。”肖承均的姨姥娘接着说：“到家里，街里街坊，左邻右舍分鱼，每家一块，你知道鱼有多大？切一块就一大盆子！切一块就是一大盆子，我们足足吃了一个星期呢。”
“张团在的时候，我经常摆渡他们过河。张子根是我们院中的侄子，我和他混地很熟。”这时，他转脸脸朝向顾桂英，说：“你们村的大地主肖承朝，你知道是为啥被枪毙他？”顾桂英说：“他家里人来车往的多，经常蹭着邻居肖尔乾的枣树皮。肖尔乾性情耿介，小心眼，只要肖承朝家里来客人，他就拿马扎坐在他的枣林边上看着，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他家里吃私贪污，早晚要拱掉他的保长位子。”“对！肖承朝怀恨在心，总想除了这一个祸害，他向张子根使了钱，张子根本来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收了钱后，又觉得连庄带土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啊，他留下了少部分钱，把大部分钱转给了外乡的小俎子，把肖尔乾活埋了。”
“后面的事情，我听街坊说了，明山也说过。一帮黑衣人过午来到双土村，他们到了枣林边，问清谁是肖尔乾，肖尔乾说‘我是’，他正在小巷口坐着马扎看孩子，怀里抱着他的不满周岁的儿子。黑衣人说‘跟我们走一趟吧。’他明白了怎么回事，说‘等我回家放下孩子’。他放下孩子，从家里走出来，这群黑衣人立即就用绳子快绑了他，把他带到他家的一个空闲院子里，绑到一棵大枣树上，点了两把香，反复蹴他胳肢窝（腋下），四邻八舍都听见他嗷嗷的叫喊。等到天黑，他们又带着他到了南坡的一片枣林里，把他活埋了，闷闷地喊叫了半夜，声音越来越小，一点声音也没了，那些人才离开了枣树林子。真惨啊！”承均听的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只是传说，可是，又似乎曾经是真的，那个扫大街的地主肖承夕就是肖照朝的弟弟，他是肖承夕的叔伯哥哥。
肖承均惊悚的眼神，姨老娘看出了，就打岔不让继续说这些事情，她说：“说点别的吧。你姨姥爷财迷，从小爱做买卖。”姨姥爷与顾桂英对视一下，明白了意思，姨姥爷就转了话题，他说：“其实也难啊！心眼得活着点，酒红人脸，钱动人心。没有缰绳牵不出牛来。饥荒多少年，我用大豆、小麦换些瓜干偷着运过来过日子。”姨姥爷目光转向肖承钧：“娃娃呀，你从小就学要着点。画画好也不错啊。”他目光又转向顾桂英：“你家的承匀好像更是做买卖的料子。咱就说生产队吧，国家法律规定要保护耕牛，牛是半个劳力，不许任何人宰杀，不让屠宰吃肉，其实吃牛肉的人越多就越有人养牛，牛也就越多起来了，这话你信不？”顾桂英听这话，先是惊讶地摇头，后又含糊地点了一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