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征 | 不 惑(外两篇)(小说)
不 惑(外两篇)
文|王书征
不 惑
他儿子今年三岁。
“爸爸”,声音不大,轻轻地从蚊帐眼里滤过,又从门缝里挤出,他欣喜若狂,故作镇定,瞄了一眼妻,妻正盯着女儿,她欲吃还“休”,手中的筷子迟迟不向嘴里送,嘟囊着不吃“炒”鸡蛋,眼瞅着又要迟到了,妻脸色凝重,强压怒火。
“爸爸!”又一声,很脆、很利落,明显加大力度,妻、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声,他等一个多月了,妻感同身受。
轻轻开门,嘎吱一声。小儿子已坐了起来,看他进来,没有哭叫“我要妈妈,不要爸爸!”他开始把心放肚子里,麻溜地“呈”上玩具小火车,“侍候”儿子穿戴整齐,下床、洗脸、搽香香、吃饭。
一切顺利,没有嗷嗷大哭。
“幸福”来得有点措手不及。
九月以来,周一至五早上,妻女火急火燎,匆匆而去。留下儿子痛哭流涕,他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收效甚微。哭罢闹累穿齐,恢复如常,他每每浑身冒汗。
平日里他两口对儿子关怀备至,但也少不了一遍遍谆谆教诲,“儿子,早上起来,能不哭不?妈妈要先去上班,让爸爸穿衣服?”
今天是国庆长假后第七个工作日,连续多日的阴霾仍不肯罢休。
薄云下,他骑得飞快,留下哨声一片;河面上,白鹭展翅,飞向彼岸。
整整一个上午,服务大厅似乎亮堂不少,他始终嘴角上扬,一如往常。
临近中午,果然拨云见日。
中午,大家自然讨论起儿子的重大变化。
老爷子首先发声,“俺孙子变化可喜,我近期'苦口婆心’初见成效。”
妻肯定了老爷子的成绩。
他总结发言,并把大家这种精神升华为“不抛弃不放弃”。
下午,新头儿亲自把他请到办公室,委以重任。
夜已深,时钟滴滴滴答答。
一盏路灯,透过玻璃,射向室内,把他们的梦照亮。
他年近不惑。
大学生
他一夜未眠,明天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和他同一年高中毕业,同一天到村小学报到。她教态自然,他教学成绩全公社拔尖。
这一天,天很蓝,村小学巴掌大的院儿上空几朵白云,飘来飘去,她和他都看到了。
院子西角的老槐树上“咚咚”响起,几只小鸟箭似地飞向天空,孩子们冲出教室,小院一片欢腾,尘土飞扬。她步履匆匆,粗黑的麻花辫左右摇晃。
晌午饭是白菜杂面条,正午的阳光很刺眼,照在碗里,没有一片油花,只见两个黑黑的眼圈在碗里一闪一闪,她心里烧得慌。
“爹,明儿社员投票,我和他只能一个推荐上吗?”
“你甭管了”,她爹缓缓吐了一口烟,抖了抖烟袋,一缕青烟,顺着老墙,爬上房梁,倏忽不见了。
下午的课,她上得无精打彩。孩子们多半仍然生龙活虎,眼尖的几个大孩子怯声声地偷偷说,“老师是不是不喜欢俺们了?”
放学时,他和她擦肩,她率先识破他的“气定神闲”,一块小板砖,绊他个措手不及。
天擦黑,他在院里打转,他爹在屋里咳了几声,一抺黄光也不见了。
夜更黑了,他还在床上辗转。
第二天,结果出炉,她和他打了个平手。
她成了大学生,他在床上躺了三天。
她爹外号“磨动天”。
后来自然听人说,她爹头两晚把全村跑了个遍。一听这,他就有点怨他爹,他爹豆大字不识一筐,耿直,是大队支书。
再后来,他养育三个儿女,都成了大学生。
去年,听说她进去了,在教育局长任上。
孩 子
孩子入梦乡。
客厅,肥皂剧还在一和一唱。
他回味着一篇文章,拉、蹬、放,试图练得强壮,一下,两下……三千下,久违的大汗终于流淌,伴着肌肉拉伤。
他走向窗,明月挂在天上。
二楼下,熙熙攘攘,啤酒、烧鸡、烤肠,裹着夜的微凉,“干杯!”几个“大肚楠”开始左摆右晃。
他移步镜前,曾经的英姿勃发少年郎,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油腻肥胖,无处躲藏。
他眼里隐隐泛光,浸着迷茫。
浴室温暖明亮,他卸下一身杂牌运动装,任水亲吻脸庞,洗去疲惫换来短暂清爽。
他躺上床,思绪却四散飘扬:
“孩子看上了一个玩具,他面露难色。'爸爸,咱是不是买不起?’他无言以对。”
“领导还想当更大的领导,想让他当牛做马,他却只想做人。”
“父母想让他呼风唤雨出人头地,十年了,他还是'大头兵’一个,任人呼来喝去。”
“妻子想让他别再像个孩子。”
他有时真想再做回孩子一场。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王书征 ,河南唐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