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是青蛙?

侄女动问女娲青蛙而有此文:

女娲,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后人设想为人首蛇身,大抵是根据人类孕生经验,知道先有男女交合而后有怀孕生育,出于为了避免直接描绘男女交合而过于“黄色”,而采用人身后半截蛇形交尾,实现了含蓄表达。这是一大进步,懂得了女娲搅和泥巴造人纯粹是扯淡胡诌。

近年有学者提出女娲是“青蛙”,甚至举证有古代陶器图案传承:首先是仰韶文化的半坡期陕西临潼姜寨遗址的彩陶盆,内壁有对称的两鱼纹和两蛙纹——蛙纹,头部接近半圆,腹部圆鼓,身上遍布黑圆点,四肢弯曲作爬行状;其次是河南陕县庙底沟彩陶,上有蛙纹,相对姜寨彩陶盆,头部变小,腹部圆点增大。再后是庙底沟陶片,采用了罕见的戳印纹来表现蛙纹。——把图腾似的神话人物,考证成蛙形人,学问做到这个份上,堪称绝活。

女媧,为何称“媧”?或许造“媧”字时,女媧造人传说已久。媧,从女从咼。咼,从冎。冎,剔骨也,去骨上肉曰冎。剔骨用为食,曰咼,从口冎声。在母系社会,狩猎是食物重要来源。母系社会源于女性生殖崇拜,冎骨为食是孕生的最高礼遇,而孕骨造人则是对孕育的朦胧认知。“媧”为何读“wa”?应该是模仿新生儿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声。

媧,从女,呙声。呙,作为声旁,从gua音的仅有“冎咼剐”三字。冎是初文,呙剐是古今字。所谓古今字,本字借用为另字,再造个本字(通常是加偏旁)。冎咼是本字,冎为动词,咼为名词。咼再借为字根字,本字加刀旁为剐,仍用原声,而咼改韵uo,有:窩萵渦蝸鍋堝過禍。“娲”则独树一帜,是原声去声母g,成为零声母ua。

媧,跟“蛙”能扯上关系吗?从文字训诂来看,可以。字音相近,字义相关的,就是“鼃”(音ua)字:“鼃,蝦蟇(蛤蟆)也。从黾,圭声。”

先看音韵。“圭”,是字源字,也是字根字。作为声旁,字音主要分两大类:ua韵有鼃、哇、徍、劸、掛、絓、卦、诖、蛙、漥(洼)、娃、黊、诖、觟;uei韵有烓、闺、珪、袿、茥、筀、硅、珪、桂、邽、胿、鲑、蝰、奎、刲、跬、晆、恚、眭。此外,还有ai韵有娾、鞋(长沙方言hai,粤语haai)、崖(长沙方言ai,粤语ngaai,闽南gai),ia韵有佳;i韵有畦、銈;e韵有封。(字母双写,表示长音)

“圭声”,为何有这多变化?“圭”最初读音是什么?《说文解字》是最早记录汉字字音字义的字书。《说文》用“圭”注音或与“娲”相关,有“鼃”和“窐”。鼃基本没有音变。窐有音变:低洼之义读wa,孔洞之义读gui。再回到《说文》鼃,“圭声”,其韵ui、ua何始何从?显然,现行的普通话无法解决其来龙去脉。

地方方言,尤其是南方方言保留了很多古代汉语的发声特点。例如,普通话没有入声,所谓“入派三声”,南方方言就保留了入声。长沙话大多音节有6个调,粤语6调9声(发声有长短),音节即声母、韵母及尾韵更复杂。

粤语中,“圭”拼音为gwai1,发音近乎乖,略带闺音。gwai怎么发声?国际音标为[kʷ]-[ɛi̯]。汉语,怎么述说这个拼读方法?g是舌根音,开口、舌位中略后;w是合口呼,舌位中略前;a是开口呼(ai中的a实际开口略小)、舌位有前后(后鼻音ng发音靠后),i齐齿呼、舌位居前。Gwai连起来发音,由于gu可以发声为咕,但后面还有元音接拼也就变为发声的辅音gw(单个辅音通常不发出响亮声音,两个以上辅音连读就能发出响声)。gw接拼ai,是始于舌根发音(g),经后上位的合口(u),再折回前中位偏下的开口(a,实际是a偏上的ɛ),最后过渡到前位闭口(i)。

但是,发声有个铁定的规律,多个响音连续发声,舌位就会走捷径,即便口型也会有一点点走捷径。例如汉语中uei,由于e是中元音略上(音标为反e),u为了接拼e(反e),拼读就会自然变成了发声不很响亮的短音,尾音i也会变为短音。——拼音方案在拼写中把uei省写为ui是错误的,它恰恰省去了最主要的元音。汉语是单音节文字,对音节的响亮和纯粹在习惯上要求更高。明白这个道理,就会知道粤语“圭”这个音节gwai,实际包含了“乖”“剐”“㖞”“娲、蛙”“龟”几个音。

所以,gwai1这个发音,实际是蛙声模仿,gwai的平声调,是“乖”起音加重加长而更多舌根音味。当突出前面,就成了gua“剐”;去掉起始音,就成了wa“娲、蛙”;突出前后,即发声时舌头中途走捷径过多,就成了gui“龟、圭”。因此,“剐”“娲、蛙”“龟、圭”,是发声同源的字。在粤语中gw [kʷ]有“瓜”字,在普通话中wa有“窊”字,“下也(低凹),从穴,瓜声”,可见字书“圭声”的音变痕迹。“呙”作为起源字,音gua,作为字根字,韵母ua音变为uo,女娲作为特定神人,独树一帜在起源字音上去辅音声母,而为wa。

从字形字义训诂。鼃,《说文》云,“虾蟇(蛤蟆)也,从黽”。黽(黾meng),《说文》云,“鼃黽也,从它,象形”。《说文》云:“它,虫也,从虫而长,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草居患它,故相问无它乎?”到这里,似乎比较简单:它,即蛇的本字;黽,是龟鳖属;鼃,是蛤蟆属。龟,《说文》云:“龜,舊也,外骨內肉者也。从它,龟头与它头同。天地之性。”舊,《说文》云,“鴟舊,舊留也。从萑,臼聲”,段玉裁注引《釋鳥》“鵂鶹也”。龟,长寿,训舊(久),可以理解;为何具有“天地之性”?大抵与“从它,龟头与它头同”有关,即龟头还有男根之义,后还特指出轨女之夫。“它”后为字根字,音tuo,今有佗驼跎沱坨柁鮀酡拕(拖)咜陀袉紽岮砣铊詑,另有迱(通迤)、炨(通灺)、壱(通壹);本义加虫旁为“蛇”音变(湘方言sha);本字又借为代词,音变为ta。

甲骨文“它”《说文》“它”

娲,从女,女人也。咼,于神话是剐骨造人,于事理是孕骨育人。咼省声——gua省去声母而为ua,呙声中独一无二。

【附】汉语发声,殷商出甲骨,秦皇一文字,汉帝固疆土,四夷逐鹿中原,尤以北方为烈。经李唐而有胡人血统,历宋朝而有汉民衰微,立元代而有胡人治国,再历满清而有后金立国。外来民族学汉语必有后天损耗,而汉语音标准化的“普通话”,以北京话、东北话为基准,汉语古音被简单化,故隋唐古音,南方湘粤闵更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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